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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二章 范仲淹(1 / 2)

范仲淹今年六十一岁,正如前文所述,新政失败的打击,再加上大宋惯例的旅游调遣,让他看起来非常的清瘦,纵不是形销骨立却也没有好太多。满头的白发找不见一根青丝,老人斑也显了出来,皱纹横生,皮肤垂坠,没甚弹性可言。

在历史中,范仲淹死于三年后,在生机勃发的初夏之时……

虽然才一见面,就想着人的死,很有些无礼。但王言只是粗粗视诊一番,便认为范仲淹是可以多活几年的,这是一个好消息。

主要也是归功于古代士大夫的通识之功,先前往来信件之中,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描述基本准确。那么王言远程开出来的药,也就是基本对症,有了作用。

看着一脸微笑,尚有精神的范仲淹,王言端正恭谨的行了一礼:“学生王言,见过范公。”

范仲淹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王言又拱了拱手,这才坐下来:“范公瞧着精神不错,近来身体尚好?”

“都是你王子言妙手,老夫这残躯还能苟延残喘几天。”范仲淹当然明白王言的意思,很懂事儿的伸出了双手摊在桌子上,“既来了,便与老夫细细诊治一番。老夫虽不惧死,然则能多活一日,多做一事,总是好的。何况人才辈出,老夫也想看看,这世道能不能变好。”

范仲淹的话语之中没有沮丧,相反还很豁达,隐隐还更有一些斗志,想是还要再战一番。

其实范仲淹的改革还是不错的,就是他给赵祯上的那十条。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

总结下来,就是解决官府的用人问题,再颁布一些政策与民休息,精兵简政。如此一番做下去,富国强兵,干死李元昊。

就是没能解决用人问题,范仲淹被他要解决的人给解决了。二话不说就要砸人家的饭碗,破坏别人的裙带关系,当然是要遭到反扑的,所以就被踢出了京城来回的旅游,软刀子杀人。

对于刑不上大夫,大宋的士大夫们是十分统一且坚持的,这是士大夫阶级的整体利益。谁也不想头上的皇帝不高兴了,看谁不顺眼了,一句话就要把人弄死,这显然是不成的。可以旅游折腾死,就是不能刀斧加身的砍死……

“范公有精神。”王言笑着说了一句,双手搭在了范仲淹的手腕上,一边脉诊,一边问诊。

如此好一会儿过后,王言就着范纯仁拿来的笔墨纸砚开了方子,笑着说道,“范公乃是积郁成疾,久病不愈,拖累了身体。不知尧夫兄可教了我那一套强身健体的功法?”

“学了。每日早起打上两套,身体确是好了许多。听闻永叔、希仁都有习练?”

王言点点头:“学生以为人动多了不成,不动也不成,又闻上古导引之术,华佗五禽之法,琢磨了这么一套功法,活络经脉,舒张筋骨,强身健体。学生为范公开的方子,乃是固本培元,补充精气,调理身体,去除暗疾之用。范公还要勤加习练功法,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保守心境澄明,方得长寿之要。”

闻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语,范仲淹不由得摇头大笑,虚指王言:“你啊,滑头的紧。惯说永叔评你会做官。”

“范公这是骂学生呢。做官终究是要做事,溜须拍马何能长久?再者学生立心、立命之语,早已广传天下。将来若得个幸进之辈的名声,学生岂不要羞愧而死?”

“做事也要人知,不知何以上进?”范仲淹都当官几十年了,他是不会变法,不是不会当官。

王言笑了笑,好像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喝起了茶水。

范仲淹说道:“子言可知,乃是我上书官家,遣你通判杭州?”

“授官以后,曾拜访文相,那时有几分猜想。想是范公引学生为变法同道,有心提点一番。”

“不错,确有此意。去岁你拜永叔为师,当时永叔便送了你的字帖过来,叫老夫评点一二……”

范仲淹说着不错,却是根本没有同王言讨论变法的事情,而是讲起了他印象中的王言,从欧阳修炫耀宝贝弟子开始,一直说到了王言在京城中的许多事情,最后还拿出了一本盗版的‘王言说’来,同王言论道起来。

但其实范仲淹也在跟王言讨论变法,因为学说就是立场,王言的学说既然是思想理论指导,那么内核自然是主张变革的,不过在学说之中,他主张的是改变自己,改变思想。

落实到日常生活与执政方针,那也是要渗透他的主张。毕竟他的核心主张就有知行合一,道都立起来了,他‘不行’是不行的。

这里是范仲淹在杭州的宅院,谁是知州,谁就住在这里,属于是杭州知州标配的公务房。

这次的见面属于是两人的私下交流,但是范仲淹到底是知州,王言到底是通判,这一场见面也有拜码头的意思。

既是长辈对晚辈的考较,也有上官对下官的试探。

当然对于范仲淹来说,肯定还是前者更多一些,他看的是王言的品性、能力,完全是提携后进之举。毕竟他不可能在杭州呆多长的时间,政策完全落实不下去,大体也是跟欧阳修一样,地方官、地方大户不给他找麻烦,落实好他交代的事情,他就不收拾别人。

他也不可能在这里搞什么变法,但凡动作大一些,他就得继续启程,开始新的旅途。所以他也就是看着有了出色的年轻人,接触接触,提点提点,为着他效忠的大宋留下一些人才。

所以一直论道至中午,吃过了午饭,大家开始喝茶水消食,考较了王言学问基础,理论基础,以及大致的把握到了王言的一些品行,范仲淹很随意的结束了论道,开始了新一篇的话题。

“子言通判杭州,未知先前可有了解过杭州情形?”

“不曾。”王言摇头说道,“学生在往京参考之前,就只在扬州城附近活动。现今也不过是经停了苏州游玩三日而已。虽然家中有经营商队,所知不过本地几家大户,个中详实情形,一概不知。”

范仲淹轻啜了一口本地炒制的龙井,问道:“既如此,子言通判州事,欲如何行事?”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要当在了解杭州实情,主要在于户口、土地、岁入几何,而后方能行事。”

“如何行事?”

“清查田亩、隐户,加征商税,裁汰厢军。”

范仲淹到底是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的一代大佬,听见比较看好的后辈说出了如此找死的话,也就是抽了抽眼角,手稍稍抖动了一下下,溅出了些许茶水而已。

稳稳的放下了茶杯,范仲淹掩了一下湿润了的袖子,说道:“可知我庆历旧事?”

“自是知晓。”王言笑道,“不过学生非是变法,而是施政地方。”

“通判职责何在?”

“与知州同领州事,一同签押公文,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事。监督知州,推举州官。有时时上书官家之权。”

严格说来,通判是一州的二把手,当然这是名义上。一把手、二把手还是其他的几把手,都是看人的。坐不住位置,掌不住权柄,管不好手下,几把手都是白费。

好比他的土豪老丈杆子,盛纮是不揽权的,同知州一团和气,同其他州官一样是一团和气。就安安稳稳的做好他的本职,谁也不得罪。这样做官,他怎么可能坐实二把手的位置,权力基本都是下放的。

范仲淹摇了摇头:“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事,皆要与知州相商,非你一言能决。且具体职司,亦要与知州相商,与你兵民,便是兵民。不与职司,便是空头通判。你讲施政地方,然则落在朝堂之上,便是私行新法,祸乱万民,动摇国本之举。子言,切不可操之过急。”

“听闻杭州有匪患,学生自领督练厢军,不知可否?”

“杭州并无匪患。”

“过几日便有了。”

范仲淹的眼睛猛然睁大,定定的看着眼神丝毫不避,一脸微笑的王言。

在一边听着两人交流,顺便添茶倒水的范纯仁也是惊呆了,一样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王言。

过了片刻,范仲淹摇了摇头:“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