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中,气氛有些怪异。
严嵩笑的慈悲,道爷云淡风轻,唯有徐阶在那里神色惨然。
但很快,徐阶就恢复了平静。
有点意思……道爷眯着眼,“松江府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堪庆之一击。”
徐氏低头了,黄氏低头了,松江府的两大豪强率先低头,剩下的都是小虾米。
朱希忠从嘉靖帝的话中听到了血腥味儿,他知晓,蒋庆之随后必然会用雷霆手段。
“松江府一下,随后便向周遭展开。”道爷也不怕徐阶外泄蒋庆之的谋划,“南京那边,魏国公正牵头清理田亩。”
松江府打开了局面,南京那边就好做了。
由此!
这盘棋就活了。
嘉靖帝难得露出了喜色,随后赏赐了近臣们一人一卷道书。
告退后,严嵩率先走到殿外,他止步,等徐阶出来,故作关切的问:“徐阁老这是身子不适?”
徐阶看了他一眼,看到的是冷意,以及期待。
——向老夫低头,那么,这事儿老夫出手为你遮掩。
严嵩不怕陛下猜忌?
徐阶此刻心乱如麻,但随即明白了,严嵩这是揣摩圣意,替嘉靖帝招揽他。
做陛下的忠犬吧!
和俺老严一起,做陛下的哼哈二将吧!
俺们从此就是一家人。
不过我严嵩是正大光明的陛下忠犬,而你徐阶是陛下在儒家的奸细。
这是个极有诱惑力的条件。
只需向道爷低头,徐阶就能保住自己的名声。
可以后呢?
当道爷需要他徐阶出手对付儒家时,他何去何从?
出手,恍然大悟的儒家众人会把他视为叛徒,超越蒋庆之,成为儒家的头号死敌。
从此他徐阶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依附嘉靖帝,做帝王忠犬,做新政的拥趸。
儒家笔如刀,此后他徐阶将会遗臭万年。
一边是利,救命稻草的利。
一边是名,遗臭万年的名。
徐阶内心挣扎,严嵩好整以暇的揉揉小腹。
哎!
昨夜拉的太厉害,此刻饿的直抽抽。
回去弄些东西垫吧垫吧,对了,好像上次家中厨子弄了个煎豆腐,味儿不错……
“徐某的身子,好得很!”
严嵩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他看着神色平静的徐阶,微笑道:“不悔?”
到了他们二人这等地位,其实这话问的多余……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是靠着自己大半生的阅历背景做出的,怎会轻率?
徐阶说:“多谢元辅好意。”
严嵩叹息,“你不悔就好。那么,这条路,走好。”
这几乎便是开战的信号。
——你既然不肯低头,就休怪老夫出手。
朱希忠在后面看热闹,挑眉道:“元辅,可要朱某帮忙。”
徐阶回头看了他一眼,朱希忠笑了笑。“徐阁老前此捅了我一刀,我记着呢!今日正好……国公府有些传话的心得,元辅,可要联手?”
朱希忠有仇报仇,恩怨分明。
严嵩却不愿他掺合,“多谢,不过不必了。”
这事儿,我严党一力承当。
道爷说出那番话,便是给他严嵩的一个谜题。
谜底简单:把消息,透出去!
让徐阶身败名裂!
回到值房,严嵩把事儿告知了严世蕃,看到儿子的脸一下铁青,便问:“怎地,不妥?”
“妥,如何不妥。”严世蕃轻声道:“爹,陛下往日对徐阶颇为亲切,这些年他利用徐阶来制衡咱们,看似重用此人。可转瞬却一巴掌把徐阶抽了个半死。爹,陛下一直未曾忘记那些年的恩怨。爹,陛下隐忍的令我心悸不安。”
能隐忍数十年,瞒过了所有人。
严世蕃下意识的延伸了一下想法,“若是陛下对咱们不满,只是在隐忍……”
一旦觉得严党没了用处,觉得严嵩父子再无利用价值……
严嵩父子相对一视,严嵩苦笑,“帝王心思难测,东楼你自诩能猜到陛下的想法,今日可知晓错了?”
严世蕃摇头,“帝王心呐!”
“我父子只需对陛下忠心耿耿,其它的无需担心。”严嵩说:“东楼,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哎!你这孩子桀骜,自命不凡。那徐璠不也如此?不过那是小聪明,被蒋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如同是耍猴儿。你啊!莫要学他。”
严世蕃冷笑,“那徐璠不过是纨绔罢了,也配和我比?”
他代父理政,堪称是秉政大明,一时间的畏惧和担忧,不过片刻就抛之脑后。
“蒋庆之在松江府打开了局面,随后南边可就热闹了。那些人不会坐以待毙,爹,咱们……”
看着严世蕃跃跃欲试的模样,严嵩叹息:“以陛下的聪明,本可悄然把消息递给为父,让为父对付徐阶,他继续看热闹,耍猴。可陛下今日为何当着徐阶的面儿说了此事?”
“泄愤!”
“此其一。”严嵩说:“陛下顺势在敲打咱们。”
“莫要学徐阶?”
“嗯!”
严世蕃闭上眼,“可陛下老了。”
“老?”严嵩摇头,“为父更老。”他意味深长的道:“东楼,天下人皆知你代父理政,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为父若是去了,你何去何从?出了政事堂,你难道能甘心?”
严嵩太了解儿子了,知晓一旦自己去后,被赶出政事堂的严世蕃必然会不甘心。
“徐璠便是不甘心,故而不肯低头。若非徐阶主动出手,东楼,此刻徐氏已然被蒋庆之一巴掌拍死在松江府。这,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严世蕃没好气的道:“爹,我知晓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对付徐阶。消息此刻就发出去?”
严嵩叹息看着他,良久点头,“马上着手。”老元辅眼中多了厉色,“老夫要看到徐阶身败名裂!”
徐阶就在值房里呆呆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