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累了?一天,她本以为自己会沾床就昏睡过?去,实际上她睡得却很浅。半醒半梦中,她身体无法移动,却能感?觉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
她很少和人同睡,遑论?一个男人,她本能觉得不安,但身体却像开了?天眼一样,能感?受到他呼吸清浅,身姿颀长?,睡姿极为安静,却像一座山,静静矗立在她身边,挡住了?外面的?风雷闪电。
她就在这种不安和安全感?中反复拉扯,天将明时?分,她感?觉到身边的?人醒了?,他很小心地起?身,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吵醒她。
明华裳知道李华章肯定不会让人打扰她,这回?她能安心睡觉了?,但身边的?寝褥渐渐凉下去,她反而觉得意兴阑珊,也挣扎着坐起?来。
李华章洗漱回?来,发现明华裳已经起?了?。她呆呆坐在床上,双眼茫然,头发蓬松,似乎还?没回?过?神的?样子?。李华章侧坐到榻上,伸手抚开她的?额发,问:“怎么了?,没睡好”
明华裳顺着力道倒在他身上,埋着脸摇头,不说话。李华章静静抱着她,让她缓了?一会,轻声问:“再?回?去睡一会”
明华裳还?是摇头,李华章叹了?口气,将刚浸过?凉水的?手包在她脸上,道:“好,那就起?床,别赖床了?。”
明华裳穿好衣服后,丫鬟才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侍奉她舆洗、梳头。侍女要给明华裳上妆,被?李华章拦住。
李华章接过?眉笔,示意丫鬟们都退下。他坐到梳妆台前,颇为认真地看着明华裳,说:“昨日我就想说了?,你的?妆面已经很好,无须再?修饰,不如将双眉留给我来画。”
明华裳轻轻抬了?下眉梢,不由问:“你竟然会给女子?画眉什么时?候学的?”
“刚刚。”李华章看着台面上叮叮当当的?东西,竟然精准地拿起?石黛,问,“我学的?没错吧”
明华裳挑眉,道:“没错。那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学什么都好,我是不可能提醒你的?。”
说完明华裳就闭上眼,扮演一个严格的?主考官,不给李华章任何提示。李华章低笑,他握惯了?笔,写过?许多文章,这次考试却和他往常的?不一样,他感?受着指尖细腻柔软的?皮肤,她脖颈间悠长?幽深的?暗香,小心翼翼地在“画纸”上落笔。
明华裳闭着眼睛,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她沉浸在黑暗中,能清晰听到身前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哪怕看不到,她都能感?觉到他很认真。
明华裳突然意识到他在看她,她昨日没睡好,眼下还?有黑青,而且昨天上了?那么浓的?妆,皮肤肯定很糟糕,早知道昨夜就不吃那么多了?……
明华裳逐渐紧张起?来,她都忍不住想叫停了?,身边人轻轻放下笔,说:“裳裳,睁眼。”
明华裳试探地掀开一条缝,毫无防备撞入一双澄湖般的?眼睛中。他的?目光澹静专注,像雪山松林,江上明月,看着她时?,仿佛天底下唯有她一人。
“喜欢吗”
明华裳怔了?怔,才意识到他在问眉。明华裳回?头看铜镜,意外地发现她眉型几乎没变,只是沿着她本身的?眉修饰了?几笔,反而是额心用朱砂画了?一朵梅花,她本身皮肤莹白,双眼灵动,因为这朵梅,她整张脸都随之生动起?来。
明华裳捧着镜子?,左右端详,越看越喜欢。她又忍不住道:“你倒是很懂女子?妆容,真的?是第一次画”
他画得丑,她不高兴;但他画得太好,反而更让人担心了?。
李华章扣下镜子?,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说:“当然,这些年我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幸而画没白学,能略尽绵薄之力,希望以后可以日日为你画眉,窗外开什么花,就在你眉间画什么。早膳厨房已经准备好了?,你是先上唇妆,还?是吃完后再?画”
提起?吃的?,明华裳立刻来劲了?:“当然先吃饭!”
李华章温声应下,心里暗暗叹息。果然,闺房画眉对?她的?吸引力,远不如吃的?。
青庐毕竟不方便,李华章让人将早膳摆在王府正堂,他拉着明华裳,两人在晨光中一边散步一边闲话,悠然去正堂用饭。
雍王府没有长?辈,以如今皇宫和李华章的?关系,明华裳也不需要进宫走排场。所以她今日无需拜见任何人,两人从容地吃了?早膳,明华裳又一不小心吃撑了?,李华章陪她在王府中漫步,一边消食,一边熟悉雍王府。
这里曾经是章怀太子?的?王府,后来章怀太子?迁入东宫,这座府邸经历了?章怀太子?谋反、武后废帝自立、迁都洛阳、神龙政变等兴替,期间几易其主,有过?门庭若市也有过?门可罗雀,如今那些人都化为尘土,反倒是这座宅子?,一如当年模样。
宅子?中的?布局几乎没变,基本保持着章怀太子?建府时?的?构造,书房里甚至还?留着章怀太子?没来得及搬走的?书。明华裳每走过?一间屋子?,李华章就要为她讲这里的?用途、由来,哪怕他自己也没经历过?。渐渐地,李华章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和明华裳在这里长?大,亲眼见证了?十八年前这里的?人如何生活、饮食、起?居。
他已在这里住了?许久,但并无实感?,住在父亲旧时?府邸里,和住在任意一家客栈似乎并无差别。但今日她来了?,那些快乐的?、细碎的?记忆随之填充进来,李华章才终于?有了?生活的?真实感?。
原来,家并不是房子?,而是那个人。有她在的?地方,他才能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