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适宜乔迁入宅。
苏轻眉选了这日由将军府搬到督院街她的旧宅子,她和穆青羽的和离书已交至官府,她忖过后还是认为该换个住地。
至于陆迟那儿,他黏人起来她实在吃不消,是以回自己的屋子最舒服。
穆青羽做这类粗活顺手拈来,勤恳地从马车抬下一只只箱箧,金玉撑着把遮阳油纸伞陪她跑前跑后,眼尾挑起的双眸笑起来比普通女子还媚。
他明明骨架比她高大,偏偏快走几步就喘,那番娇柔姿态看得李焱连翻白眼。
穆青羽到内室放下物件,朝正在整理书册的女子道:“眉眉,我听陆世子说,聘书寄给祖母了?”
苏轻眉走近,接过金玉送来的帕子给表姐擦汗,“嗯,表哥你让李焱搬吧,你歇一歇。”
“我不累。”穆青羽抚了抚她的手背,沉吟道:“眉眉,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
“什么事啊?”这样严肃。
“我今早进过宫,北狄修整了两年,三王子上位后蠢蠢欲动,我同陛下说要回凉州助穆大将军,陛下业已同意。”她还得了些别的消息,只是不能告诉旁人,无论如何,她做了决定。
苏轻眉只听到明面的话,语气就急了,“舅舅没事吧?”
“放心他没事,但爹年纪大了,从前偷袭我十有九次能成,近两年他喘气声重了不少。”穆青羽低低说完,复又道:“眉眉,你认定陆世子了是吗?相信他吗?”
苏轻眉面上微红,“嗯,我信他。”
到了这时,她无谓因为一点羞意否认事实。
穆青羽这才从箭袖中抽出一封信,“眉眉,这封信等到了时候,帮我转交给陆世子,涉及军秘,为你的安危着想你不能看。”
“好,什么是到了时候?”
“你会知道的。”
苏轻眉虽然没听懂,仍然乖乖地收起信笺,凑近轻道:“可是表姐,我舍不得你。”
穆青羽对她来说,是和陆迟不一样的亲人的依仗,那种感觉更踏实,也是因着有表姐,她即使和陆迟有误会闹情绪,心里总存在归处。
穆青羽难得在府外表现出温柔的情绪,她上前拥住苏轻眉,宠溺地摸她的后脑勺,“别这样,我本来进京就是想送你到他身边,我希望你快意,要一直快意下去。”
“表姐,你也要和舅舅平平安安的。”
穆青羽却笑道:“眉眉,我这次一定要立功。”她有她的打算。
苏轻眉一直知晓表姐志在战场,劝她别走的话哽在喉咙口,一旦说出来仿佛对她是种看轻,“那,那你何时走?”
穆青羽停顿一息,道:“午时后。”
“……好吧。”
接下来苏轻眉无心思再理房里杂物,转而吩咐绿桃和拂冬多备点干粮糕饼,表姐办公务干脆利落,琐碎事方面较为大意,她在府里这阵幸而有金玉的细心照顾。
“对了,表姐,那金玉呢,他也随你走吗?”苏轻眉不知对方是蛊师,她甚至猜测金玉有断袖分桃之好,不然怎么会对穆青羽那般体贴。
“我对他自有安排。”
匆匆午膳后,穆青羽和苏轻眉道完别,纵马离开,金玉攀坐在她身后,喜滋滋的揽住她劲瘦的腰肢。
穆青羽昨晚就与他说今日会走,但还是带他来这督院街,所以他想,应当是要带他一块去边城的。
高头青马疾驰到了京州码头旁边的坡地上,穆青羽忽然束绳,马鸣嘶叫一声,惊起两只前蹄,金玉死死抱住才没坠下来。
穆青羽一拍马背腾空掠起,顺手将金玉搂下了马,“金玉,你到了。”
“啊?”
金玉不解:“少将军,你就把我送到码头这?”
穆青羽早前将苏轻眉给她整理的行囊分出一份,一股脑儿塞进男子手中,“这些给你,你坐船回岭南即可。”
“不行,少将军,你看我体质虚弱,万一再惹到贼人想卖我怎么办!”
穆青羽望了他一眼,“别装了,我知你是蛊师。”
金玉闻言皱眉,心里骂了陆世子一句,收敛起神情,没底气地问:“少将军,是不是嫌弃我了,我没想伤害你。”
厌胜之术在民间被唾弃得厉害,严厉点儿的大州郡一旦发现谁施蛊害人乃至会被斩杀,不然也不会数十年只能呆在岭南,他要靠偷逃出来游历。
“不止。”穆青羽看向他,冷淡中透了一丝无奈,“你若是武力高强,我兴许带你去凉州,可你甚至连马都不会骑,跟着我未免太多余了。”
金玉心想,第一次听少将军说那么多话,她表现冷漠,可话里还是很关心他,毕竟战场无眼嘛,少将军对他真好哇。
他眯起眼笑,“少将军,你是不是怕我死,我不会死的,我要和你一起去。”
穆青羽就猜到金玉会莫名其妙的缠人,她此行预着豁出性命,身边的人越少越好,她不可能带上他让他送死,“金玉,我走了,你记住别伤害无辜的人。”
说完,穆青羽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官道。
金玉遥望她洒脱的背影,心中滋生浓浓不舍,他揉了揉有点闷的右胸口,拆开怀里的包裹,里面几乎是穆青羽身上所有的银子。
“傻子,我们相处不过两个月就都给我,你路上用什么。”
金玉嘴碎念叨完,随手拦住一个牵马的马夫,从身上口袋里摸出一张银票,“买你这匹马,不用找了。”
他斜挎好小小包袱,虽说他体力很差,迎风会喘,好在骑术不错,回头路走得飞快。
苏轻眉也没想到小半个时辰后金玉去而复返,李焱在门口拦住他,金玉掏出一把钥匙,朝院中笑喊道:“县主大人,穆少将军让我在京城守着府邸等她回来,我与你打声招呼。”
“……是吗?”
“是啊!”
苏轻眉听表姐的意思不似如此,可将军府她现在不住,冷冷清清没有金银珠宝,金玉住在那和客栈没区别,就当他没盘缠找地借住,看在他曾照顾表姐的份上,她也不想深究。
金玉倒是想呆督院街更方便,但那个男人肯定生气,他反复思量后还是别惹事。
李焱晚上去陆宅将此事禀告,陆迟听到只是应了声。
“世子,那个蛊师留在这里干嘛,他会不会有歹念?”
“金玉是想探听到穆青羽的消息。”
北方将起战事,在京城能最快得到传书,尤其在他这里,应该说金玉此次留下想接近的不是苏轻眉,是他这个国公府世子。
这个认知让陆迟反而没那么不悦,可以接受。
“有来有回,你让他替我办一件事。”
“是,世子请吩咐。”
……
—
苏轻眉坐在院子里刺绣,陆迟在她身上学会了算旧账,非得要个和穆青羽一样有衬布的护臂,缠了好两天,她勉强决定遂他的心愿。
女子认认真真地绣花样,闻得外面嘈杂,蹙眉喊了声:“绿桃?”
无人应。
“拂冬,绿桃呢?”
拂冬从柴房探出脑袋,“小姐,这不是吵着厉害么,绿桃去隔壁了,说看完就能告诉小姐发生了何事。”
苏轻眉笑着摇头,几年了,绿桃聒噪贪热闹的性子毫无变化。
果然,绿桃很快哒哒跑回来,“小姐!”
“怎么了?”
“哦,原来是世子让金玉把将军府里那棵杏树搬到他宅子,金玉在指挥仆从呢,我问李焱,李焱说那杏树陪伴您多年,世子要它以后在陆宅生根。”
苏轻眉放下绣绷,又拿起来,端的是无话可说,“……随他去罢。”
他怎么想的,难道连棵树也要归在他身边才乐意?
到了晚上,陆迟如常走过来用膳,苏轻眉这处比陆宅小很多,二人于小厅里用膳,小方桌面对面就和坊间小夫妻一般。
苏轻眉伸手舀汤时没忍住,“陆迟,你何苦折腾我家的老杏树,放在将军府也没人偷。”
陆迟暂时没吃,不紧不慢地用筷箸给鱼去刺,说得一本正经,“它托梦跟我说,想成为你的嫁妆,随你一起到陆宅。”
“……瞎扯。”
陆迟抬眸笑道:“你硬要搬走,他独住偌大的屋院,孤独寂寞,想你无用,你又不多去看他,水都没人浇灌,一棵树可怜极了。”
苏轻眉听出了他语带双关,她没住他那,也算和他日日相见,他还想怎的。
女子噗嗤道:“你到底是在说树还是说人。”
“都有。”
“那时下正好,你和杏树相互依偎吧!”
陆迟闻言轻笑出声,没再继续与她玩笑,他将拆好的鱼肉递到苏轻眉面前,“京城有没有想要的田产屋宅,让长庚帮你去办。”
苏轻眉听出他的豪气,“陆迟你有私己钱吗?”
“算有。”母亲留给他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