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经十年发展,熙河路的熟番已超过了五十万。熟番就是接受宋朝编户齐民,同时接受授田,可以随时募役为弓手或者直接编入宋军。
除了汉民和熟番外,还有近两百万的生番散居在山上,对宋朝而论熙河路那么大不可能全部控制,只要占据要点而已。
中间地带则是熟番和汉民杂居,至于山上和偏僻地方都是生番所居,生番仍是部落制,听调不听宣,平日下山与汉民做些贸易这些。
现在章越要让这些生番下山,接受编户齐民的政策,从此成为大宋的臣民。
如果说之前是屯田方式,招募了部分熟番。那么现在通过开垦棉田,章越以商业运作的模样,由熟番出面招募生番下山耕作,朝廷许诺对棉田收购的利润,再贩卖给秦州的纺织商和染布商,赚取差价。
这些事由方才章越与王珪所言的新设立商号完成,也是由朝廷与当地番汉持股。以目前而论,整个陕西路及青唐,回鹘,党项对棉布都是积蓄。
只要有原棉的稳定产出,再通过棉布卖出。
朝廷控制生产资料卖给商家几乎零风险,这是一条稳赚不赔的生意。
眼下世界上棉花有四大种类,陆地棉,海岛棉,木棉和草棉花。
目前大宋的棉花,岭南和两淮一带多为木棉树所出,陕西路所种则为草棉和木棉兼有,无论草棉还是木棉,产量还是低了一些,纤维也不够白,不够长。
而现在广泛应用于棉纺织业的陆地棉,原产地是在墨西哥,要到十九世纪才传入中国。
不过宋朝比欧洲人强,同时代的欧洲人,还一直认为棉花是一种绵羊长在树上的东西。如今宋朝主要的竞争对手就是印度和波斯。
但以后应该都不是宋朝规模化棉纺织业的对手。
咱们一向擅长干将价格打下来的事。
熙河路要将原棉从各地输入,就必须利用从洮河,湟水至黄河的水道,攻取了兰州后,就获得了一个中转的枢纽。
但仅仅如此还不够,还必须打通河西走廊,攻取凉州,真正地联通西域,才能让宋朝的货物真正抵达西域商人的手中,同时也断绝了党项的通商之利。
以后丝绸和棉布(贝吉布)都是大宋通行西域的硬通货,以此重开丝绸之路。
官家看了章越计划,以棉田之利诱生番下山编户齐民,是可以增加熙河路的丁口税赋,同时从中募得民役和兵卒,这些在日后攻凉州时都能派上用场。
官家一看便觉得此案可行,不过……就是费时间。
同时官家又看下去,章越对熙河路及整个秦凤路进行税制改革,杜绝减少其中地方胥吏的加耗,达到既利民又富国的目的。
对官家而言,章越的两条计策不是说不好,但共同缺点就是‘缓’。
章越道:“对朝廷而言,攻凉州是目的,改制不过是手段。”
“然对臣而言,改制才是目的,攻凉州不过是手段罢了。”
“臣是要以攻打凉州为目的,对熙河路及秦凤路进行改制,使之上下一新。”
王安石变法的目的是啥?
富国强兵,均贫富,抑兼并。王安石变法后来提出‘调一天下’,但是太泛了。
章越则就是伐党项。
通过伐党项来对内进行改制。如今从伐党项到细化至攻凉州,再对熙河路进行改制。
章越道:“陛下,纵观历朝历代,但凡中原王朝初起数十年,无不君明臣贤,力求对外扩张,然之后几十年当扩张达到顶点之后,君王大臣便开始守成,重用制度,求于缓和。”
“又经几十年便积弊丛生,对内寻求改革。但这改革自新,改得不好似如王莽一般,立即亡国亡天下,若改得好的,似本朝熙宁这般,也不过延十数年数十载国祚。”
章越之言格外大胆,听得群臣无不侧目。
官家心中既喜又忧,喜得是章越肯直言,直指国家当前积弊,忧得是真如对方所言,自己与王安石所为不过延续十几年几十年国祚,如何是好?
官家问道:“卿有何高策?”
章越心道,秦晋隋国祚太短不在此列,但汉唐宋明清何尝不是如此,甚至邻居辽国也是如此。
一开始都很能打,到处开疆扩土。等到了顶点后,战争损耗大于收益时,开始守成趋于缓和,在边疆大修堡垒。
再到后来内部弊端丛生,王莽,王安石,李隆基,张居正还有后来洋务运动,目的都是中兴。
但失败了不少,成功也不过多延续一些时日,其后无一不是衰败下去了。
为何没有打破循环呢?
问题就是在于关起门来搞。
关起门来,没有外部输入和输出前提下,就是零和博弈。无论怎么改,无非是多的拿一点给少的,少的多分一点,看似公平了,但每动一次刀子就会有损耗。
要走出去只有战争和贸易两种手段,这就是输入和输出。
要想自己人不斗来斗去,只有去抢别人的。组织初期通过不断的战争,不断地胜利扩充时,都是一派君明臣贤的景象。
一个县都能走出来古今前三前五的人物。
战争是最快反应和并动手解决组织问题的方式。
一直打下去,一直扩张下去,是暂时避免内部矛盾的。似历史上元朝就是这般,一旦扩张停止了,帝国立即完了而且完蛋得极快。
清朝则聪明多了用儒法二道延续国祚,在武力衰退下,仍是维持一段时间。
所以除了战争,长期稳定的唯有商业这手段了。
这和比武一般,你自己练可以自吹自擂是天下第一,但与人比试才知道高下。
站着就是赢家,躺下就是输家,一目了然的事。赢家说的话就是道理。
不可用闭关锁国,来追求一时的稳定。
这就是章越执意要攻取凉州,重开丝绸之路的目的。没有目的的变法是有术无道,一定要以对外输出为导向,无论是战争还是贸易都行。
关起门来,是不能修仙悟道的。一定要走出门去,普度众生才行。通过改变别人来改变自己,成全别人就是拯救自己。
官家听了章越之言,他与章越目的不同,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改动秦凤路税制和吏制,是个伤筋动骨的事,但为了夺取凉州必须办。
官家看向章越平凉州策的第三条,就是对凉州的仁多部,甘州回鹘进行利诱,策反。
策反仁多部是熙河路一直在办的事。
一旦攻取凉州,宋朝在熙河路的商贸之利将会倍增,这是以后可以给仁多部,甘州回鹘的好处,也是将他们从党项阵营中分化的手段。
党项人经商不讲道德,经常都将西域来的商人货物强行截流,强买强卖。所以西域商人都不爱走河西走廊,反而舍近求远,走青唐城这条路。
所以仁多部和甘州回鹘跟着党项人都分不到肉的,但与宋朝则截然相反。
章越对于熙河路的经商环境可是格外重视的。
官家阅后道:“章卿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朕惊喜,这三条朕都准了!但如今当委谁当此任?”
章越道:“启禀陛下,副使王厚可以胜任!”
李宪被调回京师了,章越知道官家的疑心病,李宪在熙河路掌权太久了。对方连心腹都信不过,他调李宪回京以免对方在地方权重。
如今不设制置使,就空悬在那。
其实除了李宪,可以接替对方还有章直和章楶。
但章直自鸣沙城之战后受了重伤一直卧床养病至今,而章楶不得官家中意,章越也没有推举他。
所以章越推举了王厚。
听到王厚的名字,官家皱眉道:“王厚为副将可,为主将则力不足。”
章越心道,你也知道啊,你这样一直换帅,我也很难办啊。
章越道:“王厚虽非长谋,但行事稳重,攻取凉州益缓不益急。此人领军可万无一失。”
“另臣再推举范育为秦凤路都转运使,孙路为秦凤路廉访使!”
官家毫不犹豫地道:“如卿所奏,朕一并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