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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政见之分(2 / 2)

陈瓘道:“学生不知。”

章越道:“我打算在京中办一场类似于‘石渠阁之议’或‘盐铁之议’这般。”

“讨论新政之后走向,必须在李宪献俘,西域使者进京朝贡之前。”

陈瓘略有所思。

章越道:“到时候我安排你与苏子由来替我出面,你与子由经义娴熟,又兼有地方理政经验,料想可以胜任!”

“是。”陈瓘领命。

章越道:“你或许也知道,如今国是大体还是沿着熙宁新政以后再走,但是此策无法长久。”

“国是国是就是‘举国称是’,你举在那边是没用的,陛下已有悔及熙宁之政的意思。而朝中似章惇,蒲宗孟仍是举着熙宁之政大旗,不肯改之分寸,若如此下去,新政必坏。”

陈瓘道:“学生以为熙宁新政乃王安石之法,但老师现宰执国家,是不可完全沿用熙宁之成法。”

章越点点头,陈瓘不愧是自己得意门生,一下明白自己的意思。

在经义上陈瓘是继承自己衣钵的人,同时另一个时空历史上他也是唯一一个将章惇怼得哑口无言,并主动认错的人。

章越以前用苏辙对付吕惠卿,今用陈瓘对付章惇,大体是这个思路。

自己若出面与章惇辩论不合乎礼法,毕竟自己是对方族弟,名分上没有弟弟教育哥哥的道理。

当然最重要的是担心自己辩不过。

章惇捍卫新法那个气势……啧啧啧……

连司马光元祐时与他辩论都要辩哭了,私下还找了苏轼与章惇说,大哥算了吧,朝堂上还是给我点面子。

章惇听了。

只是被贬出京时,不忘让司马光吃剑。

章越对陈瓘道:“天下之道理大体可以分为四家。”

陈瓘问道:“原先老师不是说,一条是自天理出,一条是自人情出。”

章越道:“不错,这是笼统的一分为二的说法,你觉得我与王舒公,苏子瞻,司马君实四人政见有何不同?”

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政见就是南极和北极。

以攻党项而论,司马光认为根本打不赢,而且劳民伤财,对陕西和四川的民生以及对国家的财政是一个天大的负担,百姓都过得很苦。

而王安石主张打党项,主张攻下后,陕西和四川百姓就彻底松了一口气,朝廷也省了一大笔钱,从此百姓不要负担那么大。

再说你司马光不主张攻党项,党项就不来攻你吗?

王安石是从理性考虑,司马光从人情考虑。

就好比为了躺平,一个人认为我现在努力赚钱,以后就可以躺平,一个人认为我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躺平,索性直接烂摆到底。

那章越对新法的态度与王安石,章惇分歧在哪?

就是天理与人情必须结合。

他主张攻党项,这与王安石是一致的。但是他考虑到必须从实际出发。

很多人都是今天努力,明天就要看到成果的。

这如同读书一样,我为了考个好成绩,每天逼自己读十六个小时的书,如果想偷懒,就头悬梁锥刺股。

但是呢?太用力的人,往往坚持不了太久。

你王安石变法这么久,于国有利了,那么百姓呢?什么好处几乎都没有。

你要变法继续下去,必须让老百姓从变法中真正得到好处,取得了民心的拥护,才能让路继续走下去。

任何时候都要以民为政本。

离开了百姓的拥护,变法难以为继。一旦官家归天了,变法铁定要被废了。

办任何事情必须从实际出发。世上最难的事是坚持而不是努力。

好比一家人赚钱想买大房子,除了攒钱,也要时不时吃顿大餐犒劳犒劳自己。天天豆腐咸菜的,自己身体先垮了。结果你指责我总是浪费钱,延缓了买大房子的进度。

王安石和章惇的眼底,觉得你章越是打着新法的旗号,却干着反对新法的事。

章惇今日批评章越,对党项只知浅攻进筑,除了埋头修碉堡干基建啥都不会。你这样何年何月才能灭夏,朝廷花了那么多钱都你浪费了。

苏轼呢?

他没有支持新法和反对新法的念头,他的理论就是一事一理。任何事情都要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点。

就好比武功最高的境界就是没有门派,有了门派就是落了下乘。

苏轼的问题是他把所有人想得和他一样聪明了。没有门派,没有旗号,你就没办法号召更多的人。

政治政治,说到底还是看那边人多势大。

章越对陈瓘道:“天下政事之分歧,大体就这四种,笼统言之便是这般。你切记,我与章子厚只争国是,没有私怨。”

陈瓘闻言道:“学生明白了。只是老师这条路不好走啊!”

章越点点头道:“是啊,所以注定有时候是要忍辱负重的。”

说到这里,章越起身道:“不过世上之事,就是目光在牛背,马儿射东风。”

“且由他们去说,只要你办成之后,便可反过来看他们笑话了。”

说到这里章越笑道:“但是那时候也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ps本章思路来自金观涛先生的中国思想史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