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那一定是抄底抄在半山腰,这样白白扔钱的傻事,他可不干。
再往后,自不用说,有了地方还得进行整修啊。
日本的建筑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很少,这个工厂就是铁骨木结构的,荒废也有些日子了。
那么为了保证使用安全性,宁卫民就免不了找一家建筑公司,再花一笔钱对建筑加固整修一番。
结果他可没想到,居然因为这件事意外碰到了旧相识。
怎么回事啊?
敢情承接工厂改建工程建筑公司老板,或许是为了降低人工成本,多增加点利润。
或许也是因为目前日本到处都在开工,建筑行业正是兴旺的时期,劳动力缺口太大。
他就去找了一些临时工,来工地帮着干糙活儿。
这些工人呢,多数都是来自第三世界的外国人,老板只需要付费日结即可。
结果宁卫民就在巡视现场进度的时候,发现了原先曾经与他同乘一架飞机的京城老乡刘洋。
这家伙当时正吊着安全绳,站在厂房八九米高的槽钢架子上,为了换上新的通风口风扇,在卸厂房的旧有设备。
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用力大了,一瞬间有些失衡,差点掉下来。
于是出于惊吓便骂出了一句京骂,也正是这一句乡音,成功吸引了原本只是途径此处宁卫民的注意力。
抬眼看去,宁卫民就觉得上面这个人眼熟,然后很快就想起来了当时坐在他身边和他聊了一路的小伙子。
宁卫民还记得这个人是学工科的,从国内研究所辞职过来,就尝试着打了一声招呼,
“喂,刘洋是吗?”
没想果然没认错,刘洋随后虽然瞪了瞪眼,但却没否认自己的身份。
“怎么,你是华人?难道……我们认识吗?先生叫我,不知有何贵干?”
“我们当然认识啦。怎么啦,你不认识我了?”
“抱歉,我不记得了。”
“我们同乘过一架飞机的。你还坐在我身边呢?都忘了……”
“哎呀,原来是你!宁……宁先生……”
此时,刘洋总算也认出了宁卫民来,惊喜地冲他挥动双手。
“对了,想起来了?我说,别先生先生的,咱们可是老乡,都是京城来的,还是叫哥们儿吧。”宁卫民以微笑回应。
“好嘞,哥们儿。怎么你会在这儿?”
“这还用问,这是我租下来的工厂,你们是在给我干活啊……”
“我操,真的假的?厉害啊……”
就这样,俩人一口一个“哥们儿”对上了暗号,意外的碰面接上了头儿。
只是宁卫民仰着脖子和刘洋对着喊话,这么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不是事儿啊。
就干脆跟陪着他的日方老板打了声招呼,把刘洋给叫下来说话叙旧了。
不用问,任何一个老板,都不会喜欢出现这种妨碍施工进度的事情的。
但日本人即便是长着花岗岩的脑壳,也不会傻到不懂得人情世故,敢得罪客户的地步。
这时候,就算是日本老板也同样会察言观色,懂得见风使舵的。
看到宁卫民和刘洋是老相识,而且似乎还很惊喜,日本老板不但欣然同意他的要求,让刘洋停工休息一会儿,并且出于示好,还让人去买来了几罐咖啡。
等咖啡买回来,日本老板给了他们一人一罐,自己就很识趣的告退,走到一边去喝咖啡了,让宁卫民和刘洋可以不被打扰的畅所欲言。
于是刘洋算是解放了。
他不但立刻脱离了辛苦又危险的劳作,能够和宁卫民一起聊天,诉说彼此的境况。
关键还有免费的烟抽,有免费的咖啡喝,那是要多美有多美,真是沾光了。
“怎么样,从下了飞机告别之后,咱们有一年多不见,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很好,你呢?”
“啊,瞧我这话问的,一看你就不错。不过,我可不太好。”
“怎么了?”
“哎,一言难尽。我只能说,我来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把出国想简单了,这儿还真苦啊。别见笑,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体面的。”
“哈哈,人走时运马走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现在可能有点困难,但风水轮流转,你只要扛过去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海阔天空。”
“借你吉言了,不过我可真没太大的指望了。尤其跟你一比,我真是丢咱们京城的人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别这么说嘛,哎,对了,你现在在哪儿上学呢?读什么专业?”
“还读书?哥们儿,这事儿对我现在可太梦幻了。我也不怕你笑话,来日本这么久了,一直就在为了温饱挣扎呢。就现在我还欠着一万九千円的房租呢。否则我也不至于干这个来。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傻,还痴心妄想半工半读,来了就该放下身段,认清现实,一门心思打工挣钱,起码还能早点帮家里填上出国借债的窟窿……”
“你过的这么难嘛。日本的工作不好找?”
“那倒不是,可好工作也轮不着咱们啊。我打过好几份工了,最开始在个餐馆刷盘子。后来又去一个工厂当车工,现在又靠在工地打零工。都是日本人不爱干的工作不说,关键是日本人还黑心,就是为了图咱们工资低才雇咱们的。第一份工作,老板用人特狠,为了餐具能刷得快,刷得干净,成天让我用七十度的热水,烫的我一双手都快熟了。后来工厂那个老板,厂子效益又不好,就变着法克扣我的工资。倒是这家建筑公司给的最多,干一天就能有一万円,只不过劳动强度不小。挖壕沟,埋水管、拆铁架、背水泥,运沙子,劳动强度赶上监狱的苦刑犯了。要不都是高空作业,带有相当的危险性,防护就是一根绳子而已,难免让人腿肚子转筋……”
听着刘洋的诉苦,宁卫民沉默了。
他可没想到自己这位京城老乡在日本的处境这么难,一时很难找到什安慰的话。
片刻之后他才想到要用打岔消灭尴尬,继续问,“和咱们同一航班的其他人怎么样?你还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