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松面色难堪,默然不语。
场面僵硬了下来,而那魏松之子魏畅身为人子却眼看着自家父亲有些受迫,自然也是忍耐不住,便当即对着公孙珣拱手而言:“君侯,我家大人非是要借着伯父权位干涉地方行政只是,那申氏虽然不堪,却也是本地大族,在此地绵延百年,须臾间其中一支嫡脉便遭灭门之祸,也是让国中上下诸宗族、大户惊恐不已。不瞒君候,这一次,我家大人乃是受国中诸多宗族联手推举,代表了整个赵国的名族来请君侯行事缓和一二。”
年轻人嘛,又觉得自己腰杆子蛮硬的,于是不免慷慨激昂。
“原来如此,我晓得了。”公孙珣看着眼前这对父子也是恍然大悟。“你们魏氏并不是要借着权位来压制我”
“这是自然。”魏畅赶紧昂然应道。
“而是要领着我治下的宗贼公然抗汉家之政”公孙珣忽然面色一冷。“整个赵国的名族受了我的委屈,不去寻别人,却要去寻你们魏氏,想来,你们魏氏在赵国已经作威作福日久,早已经视汉土为私域了吧故此,这才容不得我这个大汉忠良。你们与我直言,那向栩向公是不是被你们魏氏逼迫,这才整日高窝于房中,不敢出官寺半步”
魏畅目瞪口呆。
“君侯”那边魏松听的头皮发麻,再想到眼前这人的战绩和自己兄长的嘱咐,也是赶紧从石头上起身迎着对方行礼。“请您明鉴,我们魏氏在乡中多年,从未有丝毫不法之举,这一次也没有与君候行政对抗之意实在是受了那些乡中宗族的蛊惑,这才有所误会,还请你万万不要有所误解。”
“你们魏氏在乡中,从未有丝毫不法之举”公孙珣一声冷笑。
“苍天可鉴”魏松不顾一切,直接俯身行礼。
公孙珣嘴角轻翘:“如此说来,魏氏连算赋都未曾少过县中半分了”
“我在鲁国任中时的情形着实不知,”魏松一把拽住了自己还在发愣的儿子,让其行礼赔罪,然后便迫不及待的言道。“但自从我回乡打理族中政务以后,我魏氏绝没有半分算赋上的拖欠、欺瞒。而且不止如此,我在家中这些年,凡是遇到家中族中与别家别户有所争执,从来不问区直,都是将好处让给别家,尽量乡中避免诉讼;遇到乡邻生活困苦,也从来都是馈赠不断,断然不让乡邻出现饥馁之事;办理私学,教授子弟,也是不论出身,来去自由;甚至我家中大门都是四季常开,只要是愿意来的,都是随意出入君侯、县君,这些事情,赵国国中人尽皆知,还请你明察秋毫”
公孙珣不由一声嗤笑,却是忽然上前扶起了对方父子:“开个玩笑而已,魏公如何就当真了魏氏在赵国的德行我早就清楚,两位魏公的大名我更是在洛阳时便有所耳闻什么君侯县君,喊我文琪便可。”
魏畅茫然起身,依旧是目瞪口呆,而魏松则是气喘连连,汗流浃背,好像又爬了一遍山一样。
说实话,这魏松是真怕了,也是真后悔了你说,他一个宗族老小都在本地的人,怎么就想着趟这种浑水,跟一个有着屠城灭国、杀人灭族履历的边郡武夫来交涉呢按照之前他兄长信中所言,眼前这人是真的胆大包天,不是假的。
你说,当时他怎么被那群人给撺掇的抹不开面子,然后飘飘然的点头应下了呢
说到底,对方再张狂,也不过是一任县令而已,而且挂着紫绶金印县令也是这天底下独一份人家干的再出格,最多最多,按照自己兄长所言,忍个两年便可。等此人过了二十五岁,成为两千石走人,万事也就都过去了。
到时候,天还是那么蓝,这赵国的风景还是那么美,自己也可以来这马服山中长啸的,对不对
“魏公啊。”公孙珣扔下魏畅,专心扶着魏松言正色道。“不是我这人天生愿意做酷吏之举,然后留下残虐的名声,而是这邯郸的情形逼得我不得不严肃纲纪魏公知道我刚才在看什么地理吗”
魏松张口欲言,却又觉得胸口依旧心跳不止,然后血气上翻,也是不敢再多嘴。
“不瞒魏公,我停在此处,乃是在看这赵国的三层分线。”公孙珣宛如没事人一般,就在这坡上揽着对方的胳膊,对着周边景色指点了起来。“魏公请看你们赵国虽然是南北走向的长条状,可从地理上来看,却是自西向东在高低上呈阶梯状。”
魏松总算缓过劲来,微微点了下头对方所言确实是大实话。
“五座县城,俱在最东侧,乃是平原之地,而且水系丰富,不说都是邯郸南面亩产三石的美田那般,但有水利之处,也都差不离的。”公孙珣继续拽着对方转向西面言道。“然后中间,也就是从马服山往西,乃是山丘纵横之地,此地百姓大多躲在山谷临河出散居,便是用心耕种,一亩田不过两石粟而已,日子只能是勉强度日,却还要遭受到官吏、豪强的盘剥,以及盗匪的袭扰”
“何来盗匪”身后的魏畅一时没能忍住。“我等在家中并未听过邯郸还有盗匪之说啊”
“这就要再往西看了,”公孙珣不以为意道。“过了山丘地形,再往西进入太行山岭,绵延数百里,这个号为黑山,那个号为紫山的,里面到处都是流民聚居之处,他们或是在家中受不了欺压盘剥,或是为了躲避官府徭役征收,便弃了家业,据山野而居,半匪半民,宛如野人正所谓,苛政猛于虎也,魏公德高如此,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呢”
魏松面色半青半红,勉力尴尬言道:“我幼年游学,然后宦游十余载,自打卸任后便长居在邯郸城南富庶之地,确实不知道此处百姓之艰难,不过我在鲁国为相,彼处挨着泰山,也是颇有相似之处,苛政猛于虎之言反而恰好出于彼”
“魏公啊”公孙珣听得不耐,便直接打断对方言道。“依我来看,你们赵国的某些豪强大户的主事之人,还有郡县吏员,其实个个该杀。而说到灭族,每家都灭大概是有些残暴,但什么据街设垒的申氏,灭了也就灭了,轮不到人家往你家门口一跪,然后你们魏氏便跟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魏松当即不敢再言话到此处,他哪里还不晓得,那邯郸城内外的事情,早就被这个年轻的县君洞悉,自己此行能够这么快撞上来,说不定是人家早有准备,专门候在这里呢。
“不过,魏公既然来了,我自然是要与你一个面子的。”公孙珣到此时方才松开手言道。“那些人不是在魏公家中吗还请以我的名义在你家中设个宴,将那些请托与你的诸位,还有在城中观望的诸位朝廷命官,还有闭门不纳的李氏,以及此次没有跟着那群人走的秦氏总之便是邯郸城内外所有头面人物,全都请过去。届时,还请魏公出面说和一下,只要他们愿意当面给我认错,然后各族能保证谨守法度,郡吏们再让出郡中所有显职,我就既往不咎,饶他们一条命也是无妨的。”
魏松思索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