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兴八年·上元节
元月十三日起,家家户户点起花灯,坊市也开放通宵,街市欢呼达旦,不仅仅平民,就是达官贵人也会出来观灯。
余律轻装简从,只带了二个仆从启程,元月十三日抵达了京城,虽风寒刺骨,夜色中但见家家都扎了灯笼,更有富户争奇斗巧,扎的彩灯富丽堂皇,有游龙蜿蜒其上,有影影倬倬诸多仙人,端是敷金添彩,光耀夺目。
“不过八年,就恍惚如梦了!”余律望之如天宫盛景,街坊却施呈百戏,人人来看,挤挤挨挨,整个京城灯月交辉,亮若白昼。
到了十五日正夜,按例皇帝行幸宣德门观灯,与民同乐。
现在虽没有到时间,可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
余律见得百姓脸上都是笑容,穿戴一新,气色甚好,少见面黄肌瘦之人,暗暗感慨。
一路而去,沿石卵甬道观景,除了花灯,更见得大街小巷店铺栉比鳞次,各种各样货物满满。
“海运漕运都通,的确有效”余律才感慨,突然之间,有人喊停,余律一怔,随即看着车帘掀起,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看向这里,正冲着他微微颔首。
“原来是相国。”余律变了颜色,深深一礼。
“已经不是首辅,就不要这样称呼了”赵旭摆了摆手,眼四处看着,似乎不胜感慨:“这光景其实我看过多次,焰火爆竹,银山火树,可今天我特别感慨。”
“因为原本都是宫内拨出银子,装饰太平”
“可今年,没有拨银,仍旧有此景,我实在高兴”赵旭有些昏暗的瞳仁放出光,像欢喜太平,又像慨叹时光:“唉,我大概看不了第二次了……”
“相国,您老当益壮,怎么能说这话呢?”余律一躬到地,认真的说:“朝廷还需要您呢?”
“你有所不知,皇上自是挽留,可我致仕后,又留了京城三年,实在等不下去了。”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所谓落叶归根,我再不回去,怕就不能回归故土了。”
“唉,不说这些——”赵旭瞟一眼周围:“与民同乐,金吾不禁,盛世景象一一我能看见这景,端是心满意足,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只是人太多,窃贼和拍花也最爱趁乱热闹”余律有些担忧。
赵旭不由有些无语。
皇帝潜府时结识的余律和方惜,方惜远放郡县,余律当了知府,官至正四品,更有前途,可惜仍旧有点耿介,不过这就不关他的事了,一时没有言语,怀恋看看四周,突然看见一条相对人少的胡同,身体颤了一下。
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夜空遍染清辉,月轮高悬。
不远处,一行身影行在大街小巷之间,沿平整延伸的青砖走,并没有太过微服私访,八个带刀护卫左右,四个衣裙华美的少女提着灯笼,宛如随风摇曳的花丛,一看就知道是权贵出行,行人纷纷避让。
中间丽人戴着面纱,云鬓高挽,月华下裙裾微起,几欲乘风归去。
“你看见了谁?”熏熏欲醉间,丽人自然回眸,望着身侧的男子。
“赵旭”苏子籍淡淡的说着。
“你似乎很看重他,还封了建安伯的爵位?”周瑶活泼了不少,竟然随口问。
“他的确有资格封伯,改制之功,不下军勋!”
苏子籍笑着,他不是太在意赵旭为相十五年,但是他最后五年,能听从自己安排,徐徐改制,并且几乎没有多少风波就完成,实是有功。
再留了三年,是让他能亲眼看看天下之变,不过,毕竟的确年老了,所以赵旭告老,他授建安伯,许世袭。
“改制?”
周瑶眼里,天下笼罩一层似有似无的青气,细看又有黄气运转流动:“这不就是陛下你当年之制么?”
“他有什么功劳?”
周瑶见苏子籍不答,也不以为意,她只问:“看着灯会,我又想起从前,你想起来了吗?”
苏子籍笑而不语,看不出是或者否。
“哎,你总是这样。”周瑶微微蹙眉,有时真不知,是否仍在装傻?
“待你厌倦了帝位,不如随我离去。”周瑶轻扬着艳丽柔顺的长发,美目静静凝望着月面,神色带着几分憧憬。
“天外……是怎样的呢?”
最接近天外的,大概就是月。
对她的疑问,苏子籍并未沉默,走到她的身侧,同样望向月面,有着几分追忆之色:“天外虚空吧,虚空之中,或有别世,大抵也如此,有天,有地,有山川河流,也有人、万物、万灵……”
周瑶却也不问,为何知道天外世。
“陛下想必是那里的天帝吧?”她暗暗想着。
“陪朕再看看吧?灯会热闹。这样太平繁华,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不知今日断桥,能等到白蛇吗?”周瑶笑得清澈明媚。
苏子籍却是哑然。
“白蛇没有,白龙倒是见着了。”
“哼,贤德妃呢?”周瑶作势起身,左顾右盼,在地上找来找去:“打盹了,忘了时辰?”
“明明我是德妃,偏要呼作贤德妃,还故意往地上看……龙君你过分了!”
挑着海牡丹灯笼的少女,口中抱怨着,她抬步按着裙摆,轻巧自酒楼跃下。
月光躲入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云纱后,夜空的黑色隐隐蕴藏着青光。
夜色之中,跃下的少女发丝飘舞,仿若是夜空延伸而出,又似乎浑然一体。
“陛下。”
苏子籍怀中微沉,已揽住美丽少女的纤腰,对上双明亮如星的眸子。
“咳,可以了!”周瑶轻声咳嗽着:“陛下,今夜你应该是陪我。”
大约十日之前,不悔提出要观花灯。
不久,就接连遇到邀约。
还都是约在花灯,只得十五是不悔,十三到十六各有安排。
“陛下还真是忙碌呐。”胡夕颜笑意吟吟,轻轻摇手,在风中送着:“早去早回啊,一个时辰哦!”
苏子籍却连着笑容都勉强起来……那可是,陪女人逛街啊!
沿途侍卫便衣,挤入大道,更是滚滚人潮。
沿着长街而走,望不到边际的灯,汇聚如流。
侍卫已隐入人群之中。
周瑶纤细手臂牵着白龙灯,鳞甲须尾俱全,用线连着竹枝,轻轻拨动,就在空中张牙舞爪。
细细的嬉笑声,从身侧河畔的画船上传来。
“比起当年,又精美几分。”她举起这灯,凑到面颊前,指给苏子籍看。
“那时兴了魏,天下灯匠可没有这般巧思。”
苏子籍心中隐隐触动,也浮现出微笑,凑近了看。
龙睛中灯火莹莹如豆,却任凭灯上下翻滚,而丝毫不乱,始终不动……确实设计巧妙。
斯情丝景斯人,似曾相识的情愫,在胸中缓缓蔓延而出……
分不起是雾还是露的细微水汽,在河面载沉载浮,飘来飘去。
梳着双丫髻的小小仕女,站在那里,手里提着盏鲤鱼吸水灯,灯火拇指粗细,像是呼吸般,微微摇曳着。
就有水汽潜滋暗涨,汇聚成雾纱,环绕着她。
“父皇,母妃,好慢啊……我好不容易才出来,马上又要回去了。”小公主神态娇憨
“下个月去湖里看你。”苏子籍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小小的角,大概是永远也长不高了。
牵着小公主,步入人流。
沿河有银火花树之观,细看皆是剪纸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