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又问丰儿:“你们奶奶呢”
丰儿瓮声道:“在东暖阁。”
贾琮也不以为忤,牵起平儿的手往东暖阁行去。
东暖阁,花雕檀木大床上,王熙凤静静的坐在床边。
一动也不动,身上也不见一点生气。
丹凤眼内,目光木然。
心里,却是一阵阵凄苦钻心的痛。
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苦什么痛什么
有时会想到贾琏,想到二人当年恩爱时,但这样想的时候不多。
她更多时候,想的是命运的苦痛
有时也会后悔,当年若不那么好嫉,没将贾琏房里人都撵走,或许他也不会绝了血脉。
贾母、王夫人甚至贾政等人,也不会对她如此不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没为贾家诞下血脉,又不准让贾琏收房里人,如此便犯了七出中好妒之罪。
心里一阵阵乱七八糟的想法,事事不顺,也事事不对。
自苦,自责,自怨,自恨。
但她也恨贾琏,恨贾家,恨王家
恨贾琏淫奸庶母,才丢了爵位。
恨贾家不能约束管教子弟,任贾琏行下那等狗皮倒灶的事,准许他养外宅。
恨王家,在这种时候,却连为她出头安慰她一声的人也无
她恨别人,恨自己,恨活人,恨死人,恨整个世间。
这便是厌世的心态。
贾琮与平儿进来后,便看到一尊雕像一样的妇人,木然的坐在那。
平儿见之,眼泪登时流了下来,心疼万分的唤了声:“奶奶”
王熙凤并没什么反应,她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若人厌弃了整个世间,连生死都不在乎,那还在乎什么呢
“奶奶”
平儿见她这般,愈发心碎,上前握住王熙凤的手,又唤了声。
可还是没用
平儿担忧的哭出声来,贾琮上前,看了王熙凤一眼后,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个瓜崩儿
“哎哟野牛肏的”
王熙凤受此剧痛,一下从癔想中清醒过来,下意识的破口就骂。
不过抬头看到贾琮那双清冷的眼睛后,又一下闭住了口,眼泪却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流了下来,抽噎道:“三弟你,你竟打我”
“爷啊”
平儿也极恼火的看着贾琮。
贾琮没好气道:“你都快跪下叫她了也叫不醒,不这样还怎么办”
平儿一边替王熙凤轻轻揉着额前,一边哭笑不得的嗔怪了贾琮一眼,不过眼中多了分笑意。
她就万万想不到,还能用这样的法子叫人
王熙凤低着头收敛了下神思,心底依旧一片冰凉,语气中也没多少热气,问贾琮道:“三弟多咱来的”
贾琮在妆台前寻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眼桌前的一个紫檀木精雕妆奁,随口道:“来了一会儿了,平儿放心不下你,请你到东府去住。”
王熙凤闻言,缓缓将平儿在她额前轻揉的手拉下,转头看向她,本想说些安抚的话,就送客走人。
然后就看到了光彩夺目鲜亮耀眼的平儿
王熙凤原本木然的丹凤眼中,腾的一下冒起两朵既嫉且怒的火苗,并逐渐壮大,最终充斥着整双眼眸。
她一点点咬起牙,看着面色不安的平儿,恨声道:“小浪蹄子,你穿成这样是来看我,还是准备气死我黑了心的小娼妇,显摆到我跟前来了”
平儿委屈的要落泪,面红耳赤,正想解释什么,就见贾琮一只画眉笔丢了过来,丢在了王熙凤身上。
王熙凤一下转过来,丹凤眼竖起,厉声道:“你再来动手试试”
外面一直偷听的丰儿和彩明一下冲了进来,虽唬的要命,脸色发白,可还是倔强的挡在王熙凤身前,嘴唇颤啊颤的看着贾琮,眼睛尽力瞪的凶猛些。
贾琮呵呵笑道:“你们主子从里到外,整个心都快冰住了,和死人都差不离儿,我若不帮她点把火,驱驱心里的冰凉寒气,她非得一场要命的大病不可。你们再看她现在,人都快着起来了,这样就好多了。”
丰儿和彩明也不是傻子,联想到之前王熙凤的状态,再回头看看这会儿的王熙凤,登时恍然。
再看贾琮的目光,如敬神明
平儿原也只模模糊糊的猜到了些贾琮的心思,这会儿才彻底明白,目光尊崇的看着贾琮,高兴的笑了起来。
这一梨花带雨充满感情的笑容,更是明人
王熙凤原本明白贾琮的心思后,一下感动的不得了,这个时候还能这般为她着想,她心里真的生出暖意来。
可一看平儿美成这个样子,又气恼的在她身上掐了把,骂道:“你倒是会寻爷们儿,合起伙来欺负我”
平儿正想解释,就听贾琮又道:“别怕她,和她打”
平儿哭笑不得,看着气的差点没背过气的王熙凤,对贾琮嗔怪道:“爷啊”
这又幽怨又娇媚的声音,却成了压垮王熙凤的最后一根稻草,王熙凤拿贾琮没办法,只能扑倒平儿,将她的头发挠乱,又去撕扯她身上华美的衣裳。
平儿连连惊叫,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倒不是笑王熙凤,而是笑贾琮怎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哄人。
她真的太喜欢,也太高兴了。
可这充满情意的笑却让王熙凤忽然住了手,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唬了平儿一跳。
平儿忙收住笑脸,惊慌叫了声:“奶奶”
就被王熙凤一把抱住,王熙凤伏倒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贾琮走到跟前,对平儿微微点头,示意无事。
用口型告诉她:“哭完这一场,她就好了。”
平儿这才敛起面上的惊慌之色,轻轻的抱住了王熙凤,让她哭个痛快
大运河上,一艘高大的楼船缓缓行驶在河道中央。
楼船桅杆上悬一面大旗,上书“锦衣贾”三个大字。
这面大旗,护着此船行走在河道上,一路畅通无阻
楼船三楼,一间华美温暖的房间内,
着一月白蝶纹束烟霞银罗花绡裙,头上簪着白玉南红如意珠钗的黛玉,面容震惊甚至惊骇的看着面前一妇人,道:“吴嬷嬷,你说什么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