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白天在宫里的这一幕,又一遍重演了。
宁则臣明白,天子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但崇康帝乃不世之帝王,帝王之术,远迈前代,他不会给世人留下狡兔死走狗烹的薄凉印象。
他这是逼宁则臣去自寻死路
一来,可以冲击其帝王路上最后几块顽石。
宗室、勋贵、冗官。
但这也是最难啃的三块硬骨头。
任何人触碰他们的利益,必将会迎来雷霆反击。
崇康帝逼他如此行动,便是让他给世人留下得意忘形,得志猖狂的形象
再之后
宁则臣口中的酒味化为浓浓的苦涩,却没有心中更苦。
陛下若要杀臣,只需一副白绫,一盅毒酒便可,何故以国事为利刃
难道以陛下之英明,就看不出此事凶险之处
操之过急,易满盘皆崩啊
臣故然可自戕赴死,以化解此危难。
只是若如此,却是将天下骂名泼到了陛下身上。
非人臣该为之事
陛下啊
“吱呀”
忽地,书房门打开。
一头戴大红猩毡斗笠的瘦弱身影,提着一盏灯进来,轻唤了声:“爹爹”
宁则臣忙收敛神情,悲痛沉重的面色换上了温和微笑,道:“瑶儿怎来这里了”
来人正是宁则臣的女儿,宁羽瑶。
她今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模样娇弱怜人,嗅着书房里的酒气,又见书桌上的酒盏,吃惊到:“爹爹吃酒了也不曾热热,冷酒怎么得了”
再娇弱的女孩子,在父亲面前总是会娇蛮些。
在百官前威严如山的宁则臣,在女儿面前,却是地道的慈父,他赔笑道:“之前你三位叔伯来家里做客,爹爹没甚好招待的,只能喝些酒罢。绝无贪杯,绝无贪杯”
宁则臣一生只一子一女,并未姬妾,也无他出。
儿子宁元泽已逝,膝下便唯有此女,爱若珍宝。
虽妻子顾氏曾提议他多收几房妾室,再留些血脉,却被宁则臣婉拒了。
一来年岁大了,二来,一个无后的宰相,或许更能让人放心
宁羽瑶听闻其言,噘嘴道:“爹爹还是元辅呢,却说谎话,分明只有两个酒盏,怎说请三位叔伯饮酒”
宁则臣耐心解释道:“因为是御赐的酒盏,所以爹爹舍不得都给他们用了,只拿出一个来,让他们轮着喝。”
宁羽瑶闻言,登时咯咯笑出声来,嗔道:“爹爹好小气”
宁则臣哈哈一笑,道:“爹爹当然小气,要多攒些嫁妆,留给我的乖囡傍身之用呢。”
宁羽瑶闻言满面绯红,不依道:“爹爹浑说,我才不我要一辈子陪着爹娘”
宁则臣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眼中目光里,却满满是苦涩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
纵然天子凉薄,他也要为爱女寻个好出路
荣国府,后宅。
凤姐儿院。
王熙凤半躺在拔步床上,看着忙里忙外细心服侍她的平儿,讥笑道:“你也是个穷苦命,好端端的奶奶不当,非跑回来当丫头,好蠢的东西。”
虽骂的刻薄,但她眉眼间之前的郁色和晦暗之气却散去了大半。
平儿端了药碗过来,没好气白她一眼,道:“是,我是蠢好精明的奶奶快把药喝了吧”
王熙凤哼了声,道:“喝它做什么苦煞个人平儿,三弟怎就舍得放你回来了不应该啊,难道他如今和宝丫头好了,就把你撂到一边去了哼,我就说男人靠不住,你干脆还回我身边服侍我,咱们两个过就行。”
平儿闻言,张了张口,不过随即又闭上了嘴。
王熙凤见之,登时不顽笑了,柳眉都竖了起来,沉声道:“怎么,他果真也变了心,看不起你了”
平儿忙跺脚道:“好奶奶,你快把药喝了吧,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王熙凤恨不得将她手里的药碗给砸了,急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会儿还喝个屁药你说明白,可是他如今为官做宰封侯当伯了,就把你丢一旁了我就知道,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人我必不和他干休”
平儿哭笑不得道:“不是这样的,是三爷知道我牵挂奶奶,若是强留在南边,怕也吃睡不香,所以就让我跟着宝姑娘一并回来了。等奶奶好了,来年有功夫再回去”
王熙凤闻言,面上怒色一僵,可目光又变得嫉妒起来
她看着平儿,想不通道:“也看不出你哪里好,琮哥儿莫不是眼力不好怎就对你好成这般”
平儿并不恼,反而有些怜惜,觉得凤姐儿被贾琏刺激的都有些疯魔了
她将药碗放在一边,坐到床榻边,拉起凤姐儿清瘦露骨的手,柔声道:“奶奶若想要我回来,我就回来陪着奶奶。左右我就是个丫头,原该服侍奶奶一辈子”
“放你娘的屁”
王熙凤乖戾骂道:“再敢说胡话,我撕烂你的嘴滚明天就滚回南边去我用得着你一个贱丫头可怜”
平儿看着她蜡黄的脸显得狰狞可怖,却一点也不怕,巴巴的落着泪,也依然赔着笑,道:“好好,明儿我就滚,只要奶奶明儿能养好身子,我明儿就走。”
王熙凤闻言,脸上的戾气一点点凝固,散去。
她轻轻抚上平儿的脸,替她擦着泪,轻声道:“傻丫头,别哭。眼里的水是有数的,流完了,就没了。到那时,你想哭都哭不出了,更难受”
“奶奶”
平儿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扑到凤姐儿怀里,大哭起来。
凤姐儿却果真一滴泪也哭不出来了,只是轻轻的抚着平儿的背
正这时,忽地见小丫头丰儿一阵风一样的跑了进来,激动道:“奶奶,奶奶,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王熙凤闻言,面色漠然的坐在那,如若未闻。
平儿抬起脸看她,骇然看见凤姐儿眼中流露出的竟是死灰之色
贾琏从外走来,看到床榻上的主仆二人,面色微微不大自在,他没和凤姐儿说话,而是看向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