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沉默半晌,终于轻轻说道:“我也、只是不想再忍罢了。”
凌绝自顾笑道:“倒也是,被沙罗拖了这几十年,总是所谓以和为贵,不肯动武,反叫他们妄自尊大、越发得寸进尺的,这一遭儿却是奠定百年之安稳了。”
唐毅垂眸,并不解释。
凌绝又说了几句话,因见唐毅兴致缺缺似的,便起身告辞,唐毅也不拦阻,只一点头。
却说凌绝后退几步,便出了书房,正沿着廊下欲离开府中,忽然见到前方有一道人影急急而来,一看见他,顿时双眼发亮,欢喜唤道:“凌绝”越发快步向着他身边儿赶来。
凌绝一震,皱眉停了步子。
这会子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儿,却是先头被丫鬟领走的那少女,伸手抓住凌绝的衣袖,道:“你是来接我吗”
凌绝用力拂袖,将衣袖撤出,那少女却又上前,撒娇求道:“我知道你不会撇下我的,你带我离开这儿罢,我很不喜欢这里也很不喜欢”
少女说着,微微瑟缩,目光瞥向凌绝身后,虽没说出口,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凌绝面露震惊之意,随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却见在书房门口,唐毅负手凛然而站,正望着此处,脸色冷冷淡淡,看不出悲喜。
那噬月轮光芒照彻,怀真身不由己目睹这一切,其惊心彻骨,似五雷轰顶。
尤其是明明白白看着小唐独自矗立门边之时,那副难以言说的表情他的双眸,竟仿佛看破迷障,直直地望向她心底似的,似责备,似指责,又似万念俱休。
怀真竟站不住脚,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颤手捂住双耳,无法再看,也不能更听,只觉得眼前这一切,何其荒谬,又何等残忍。
书房门口唐毅的眼神,宛若刀锋似的,已经叫她承受不住,而那少女的一句句话,却更是利箭,让人的心千创百孔。
虽然眼见耳闻,怀真仍是不能去信,这所有的一切,她丝毫也不知情,如今却活生生地尽在眼前。
忽然间便想起竹先生的话,不过是“孽障幻觉”罢了。
怀真闭上眼,索性自欺欺人:“这定然只是幻觉,并非真的不是、不是我”
可是心底却仿佛明了: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曾是一点一滴发生在她身上的
这少女,此刻于噬月轮中仍一味纠缠着凌绝的少女,对唐毅视而不见的少女先前她梦境中那被林明慧欺负的少女,完全不理海月清辉的少女
不是别人,正是她,应怀真。
可是,又怎能去相信并接受这一切她本以为前世所遇的那些,已经是悲惨至极,谁会料到,更有几重令人毛发倒竖的内情她本以为,同唐毅的交际,不过是萍水一面,然而如今仿佛天翻地覆,完全改了所有认知。
正在怀真无法可想,恨不立即身为齑粉之时,有人冲到跟前儿,将她一把抱住,唤道:“怀真,怀真”
怀真懵懂抬头,于光影缭乱中所见,看清是郭建仪的眉眼。
此即她正如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孤舟,却被他一把掣住,就像是被牢牢地圈在安稳的港湾之中,风浪渐息。
地上的噬月轮光芒敛去,又静静地恢复如常。
郭建仪抱着怀真,低头摸摸她的脸,却觉得小脸冰凉。他心中一惊,把人抱起,好生放回榻上。
回身,将地上的噬月轮捡起来,本欲放到怀真枕边此刻丫鬟们闻声,便进来查看究竟,郭建仪想了想,便暂时放到自己怀中。
他这次来,原本是想告诉怀真凌景深他们在长平州找到一个生还的礼部之人,那人受伤过重,昏迷了数日,救醒了之后,便详述了出事那夜、他所知的一切经过。
令人惊心的是,他正好儿也亲眼目睹了小唐“遇害”的经过,且说的十分细致,再加上那些已经发现的遗物等,着实叫人无法怀疑有假。且根据他所说,率众拦截阻杀的,的确是新罗当地的一员武官。
故而赵永慕听了后,立刻下旨,命长平州的驻军即刻开拔。
虽然朝中一半儿以上的官员不同意开战,然而赵永慕已经不顾一切,势必要一意孤行。
纵然是郭建仪苦谏都无济于事,眼看两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而一旦开战,绝对不是两支军队的胜负这样简单,关系着两国几百年的稳定,以及数百万计的黎民百姓性命。
除此之外,战争会引发什么其他不可揣测的变数,也是绝不能忽视的一大隐忧从某种意义上看来,最后这一点,才是让郭建仪最为担心的。
但是如今,除非奇迹出现,否则,要让赵永慕收回成命只怕难如登天。
在郭建仪看来,刚刚登基的新帝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多少年的韬光隐晦,看似明朗实则极度冷静的皇帝陛下,竟在风云变幻、情形险恶的关口,丧失了向来的淡定睿智,这自然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甚至让郭建仪有些惊心。
然而此时此刻,郭建仪却无暇分神再理会别的了,望着榻上半是昏迷的怀真,他虽然不明白怀真因何忽然晕厥,却也自知怀真当时不管不顾地跑回房来,只为了他怀中的这个东西,只怕此物干系重大。
原本以郭建仪的身份,自然不便守在内室,然而他毕竟也是怀真名义上的小表舅,何况如今唐府之中,病的病,弱的弱,郭建仪又很不放心怀真,便留了下来看顾。
期间唐夫人来看过一回,因知道郭建仪是亲戚,也自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且看他是这样出色的人物,比之小唐竟也有些毫不逊色因此不免也想起小唐,便同他说了会儿话,才自回房了。
不知不觉,已经黄昏,因先前郭建仪命人去应公府传信,李贤淑得了消息,也便赶到照料。
不免又请了竹先生来看,然而怀真虽则醒来,只是呆呆怔怔地,话也极少说,人竟也不认,竟似灵魂出窍一般,李贤淑见她是这样,暗中揪心,不知流了多少泪。
如此,便又过了数日。
这一天,郭建仪因又来唐府探望怀真,李贤淑见他来了,倒是喜欢,恨不得他多陪着怀真说几句话好歹引得她振作精神才好。
郭建仪到了卧房之中,见怀真卧着,仍是半昏半睡,郭建仪走到跟前儿,凝视半晌,方从怀中掏出那噬月轮,对怀真道:“怀真,你看这是什么”
怀真目光转动,一眼看到,脸上神色才略有些变化,慢慢地爬起身来,只是盯着瞧。
郭建仪微微点头:“那天你匆匆回房,就是找此物的你可是从这东西之中看见什么了”
那天他紧随而来,见怀真死死地盯着噬月轮,脸上的表情,悲伤惊骇,并不是看着一个死物的神情。
怀真凝视着噬月轮,眼中的泪便坠了下来。
郭建仪道:“你看见了什么”他心中有一个可怖又匪夷所思的猜测,跟怀真之前在卧佛寺中曾跟他提过的一事相关,但实在太惊世骇俗,竟不敢说出口。
怀真看看噬月轮,又抬眸看看郭建仪,终究道:“小表舅”
这是数日来,她第一次出声叫人,郭建仪点点头,握住怀真的手,温声道:“好怀真,别怕,须知不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