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举脸脖子涨红,知是百口莫辩了,只想尽快摆脱:“你意欲如何”
“向本小姐道歉呀”
“这”挺举看看众人,又看看葛荔,弯腰拱手道,“在下无意冲撞小姐,恳请小姐宽谅”
见他一脸窘态,葛荔的恶作剧之心油然而起,欺上一步,字正腔圆:“这是道歉吗”
“你要在下如何道歉”
“你一口一个在下,姓啥名谁也不晓得,我哪能晓得是啥人道歉的呢”
挺举迟疑一下,再次拱手:“在下伍挺举,无意冲撞小姐,恳请小姐宽谅”
“伍挺举”葛荔重复一句,绕他转一圈,点点头道,“嗯,好名字,本小姐晓得了。冲你这好名字,本小姐宽谅你,至于哪能个宽谅法,本小姐许你自行选择。”
“这”挺举怔了,“宽谅就是宽谅,哪能”
“咦”葛荔杏眼一横,“观你一身长衫,一副斯文样,像个读书人。读书人难道连自己讲过的话也不晓得解释吗是你要恳请本小姐宽谅,本小姐许你之请,是不”
“是哩。”
“你拿什么恳请呢”
“这”挺举有点懵了。
“嘻嘻,看来,这书你是白读了,本小姐教教你吧。我且问你,观你衣饰,似是秀才。是也不是,如实讲来”
“是。”
“秀才即是生员。生员就要参加科场大比。你可否大比过”
“秋闱在即,在下正在备试。”
葛荔得意一笑:“嘻嘻,果然猜中了。”重重咳嗽一声,学考官的口气,“这位生员,请报尊姓大名,家居何处”
见她翻来覆去,这又问到姓名,挺举觉得无聊,看一眼四周,见围观者又加许多,里三层外三层,将个十字街口堵个严实,真正是一筹莫展,只好喃喃应付:“生员伍挺举,宁波府牛湾街西人氏。”
葛荔如此这般地乱问,其实是在思忖如何折腾他的妙招儿。
“嘻嘻”葛荔这辰光想出来了,“作为行将大比的生员,伍生员当有真才实学才是。本小姐这先测试一下。如果通过测试,证明伍生员名副其实,本小姐这就宽谅你。如果通不过”走近街边一棵柳树,顺手折下一根柳枝,“说明你学艺不精,枉披生员虚名,本小姐代你先生行罚,以此枝条打你掌心”
这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但挺举此时实在想不出摆脱之法,气结:“你”
“你个什么听题生员须通四书五经,易为百经之首,可曾诵读”
“读读过。”
“能否出口成诵”
“这”见她目光逼视,挺举略是迟疑,“能。”
“哦”葛荔似吃一怔,歪起脑袋,“就试此经吧请伍生员诵易,从第一卦诵起,诵错一字,本小姐打手掌心一次”
“好”众人山呼。
挺举额头汗流如雨,颜面紫胀,却又无可脱身:“这”
“咦前面大话刚出口,这就诵不出了”葛荔将枝条扬了几扬,“快诵,我这立等打掌心哩”
围观人群更开心了,议论纷纷:“这不是街西老伍家的小秀才吗”“是呀,小秀才遇到克星了”“甭吱声,快听”
有人大声帮腔:“伍秀才,甭怕她,这就诵出来,让她晓得牛湾镇老伍家不是吃素的”
“对呀,伍挺举,挺起来,举起来,让她瞧瞧老伍家的厉害”
人群中发出一阵更大的哄笑,挺举拿袖子擦汗。
“听见不”葛荔听若无闻,再次扬扬柳条,“快点吟诵,大家都在候着你哩正卦、彖、象、文言皆在诵读范围,一个字也不许少”
听到“正卦、彖、象、文言”这些专业的词条,挺举吃惊不小,一下子忘掉周围观众,睁眼盯向她:“你通易”
“咦”葛荔晃晃枝条,“本小姐通与不通,与你何干快诵时不我待,不必磨蹭”
众人都凑热闹:“对呀,快诵,我们等着听哩”
“你听好,”挺举横下心来,两眼一闭,缓缓背诵,“第一卦,乾。乾为天,乾上乾下。乾: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彖曰:大哉乾元”
挺举不急不缓,一字一字地背诵。
葛荔眼睛微眯,专心倾听。
围观之人越聚越多,虽然听不懂,却是鸦雀无声。
典当行的杂工职位竟也招眼。没过多久,茂昌典当行大门前的牌子边,就陆续站了五六个人,加上阿青、阿黄等,打总儿不下十个,从十几岁到二十多不等,个个衣着光鲜,还有一个穿绸缎的。他们或蹲或站,有人伸头朝大门里张望,不时嘀嘀咕咕。这些人中,顺安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没有人理睬顺安,顺安也不理睬他们,独自蹲在一边。
小晌午时,店伙计终于步出店门,眼睛挨个扫向众人,末了,眼皮向上一挑:“喂,你们中有哪位是来应聘徒工的”
众人皆站起来。
“介多人”伙计眉头微皱,向里努了努嘴,“排成一队,跟我进来”转过身,率先进店。
众人排队,顺安眼疾腿快,蹭地蹿过去,直接跟在伙计身后。
阿青几人故意挡住路,其他人不好说什么,尽皆踌躇。伙计扭头一看,见身后只有顺安一人,停下步子,看向阿青等人。
阿青等这才跟过来,仍旧故意与顺安保持几步距离。伙计鄙夷地盯顺安一眼,脚步加快,也似刻意与他脱开距离。
前面是刻意走快的伙计,后面是故意不前的众人,孤零零地被搁在中间的顺安脸上一阵火辣,耳中也隐约听到身后几人的叽叽咕咕声,似乎是在议论他的,什么“戏子也来”“也不尿一泡照照”“见过这般不识趣的贱人没”“嘘,小心让他听见”“离他远点”
顺安的拳头渐渐捏起,又缓缓松开,尽量克制住怒气,跟着伙计走进内院。
当院里摆着一张太师椅,椅里坐着年近六旬、头发花白的董掌柜。
“都站好,站成一横排,从左到右”伙计大声吩咐。
顺安打头站在左边,阿青等一看,自动站在右边。这且不说,还故意不跟顺安站作一排,朝后各退两步,另成一排。
顺安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目不斜视,直盯董掌柜。
“你叫什么”董掌柜首先注意到顺安,显然对他并不熟悉。
“董叔,”顺安脸上堆出笑,“小侄姓甫,名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