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万历冷哼一声,怒道:“你现在才知道请罪了,当时出手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清楚再动手呢”
“臣要复奏的就是这一点。”惟功坦然道:“叫臣再选择一次的话,臣还是会选择动手的。只是会尽量把事做好一些,不要杀人那些人还是百姓,不是贼匪,杀之不祥。而臣选择再次动手,是因为臣做的不错,臣与沈知县在马家庄做的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明天下,如果臣为了自己,明哲保身的话,臣就不会闯下这样的祸事出来了。事实上,臣就算是打猎不小心杀伤人命,也不过就是赔钱就行了,不会惹起这样的轩然大波的。但为了国事,臣避无可避,惟有挺身而上。”
“哦张惟功你的说法,很象一个儒臣啊。”
万历颇感震动,心里也是有新奇之感,一直以来,张惟功在他心里就是一个武臣,而且是武艺高强,对自己忠诚,同时还算聪明,能做生意发了财的武臣而已以万历经历的纯粹的帝王和儒臣们的影响,心中说对勋臣和武臣没有偏见是不可能的忠诚上勋贵武臣应该也是可信的,但那是因为与皇家共富贵所致,不象儒臣们号称是读书养气,以孔孟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节操当然万历肯定也想象不到,那些每天对自己大吹牛皮的文臣,在自己死了几十年后,先是在北京千余文官跪迎李闯,几乎没几个殉国的,然后那些拼死反对崇祯捐输借助,也反对征收商税,反对开矿,自己却偷偷挖矿的大臣们一个个富的流油,据可靠的记录,李自成在京城发了几千万两银子的财,其中内库银有限,大半倒是从勋贵和文官身上用夹棍夹出来的。
这些文官,先降李自成,后来满清大兵一至,大家又立刻选择再降清,节操这两个不要说摔在地上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好么但这种事是国家灭亡时才看的出来,最少在现在的万历眼前,文臣个个大义凛然,言必说孔孟,什么仁恕忠直,大义节操,反正这些高贵的品质都是文臣所特有的,是读书养气培养出来的,他们都有高尚的节操,不贪财不好色,个个白莲花一般的高贵无暇,而除此之外,也就是节妇能和他们比比了,至于太监就是小人之尤,勋贵武臣也高明不到哪去,是需要小心提防和镇压的,只要皇帝稍有疑问,他们就会搬出唐末藩镇之祸来做比喻,至于本朝也有石亨和曹家子侄这样在京城兴兵谋反的例子,就在几十年前,还有江彬这个武将图谋不轨,当然,这些阴谋都是被文官们识破并压服下去的,文官们殚精竭虑,保卫了皇权,是皇帝最忠诚和唯一忠诚的臣子,如果皇帝想要国泰民安的话,那就只能信任文官,当然,按主流的正确说法就是信贤臣,远小人,这样自然会风调雨顺,国家富强。
这就是“道”,在“道”之外的一切,都是技术流,不得道,只讲治术,那只能是小臣,心胸中没有大格局,是夏虫不足语冰。
象宋朝儒臣那样,治河他们要说话,边防他们要说话,铸钱他们要说话,大道理说的头头是道,如果皇帝任何一个儒臣去治河,他们就会表示不满,“此非国家待儒臣之道”也就是说,他们是只管发议论而不能管实际业务的,至于有能力去做实事的人呢,在他们眼中又是只懂得奇技淫巧的“小人”,象张居正将潘季训已经提到工部侍郎的位子上了,文官们对这样的事肯定抱以敌意的,几个讲官没少对万历吹风,不过万历也不是傻子,知道潘季驯这样的治河人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所以嘴上唯唯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但张惟功一个勋贵武臣,居然也是有这么掷地有声的话说出来,这实在叫万历感觉十分惊愕,并微微有感动之感。
“臣虽然没有读书应考。”惟功叩首道:“但也不是不读书明理啊。”
惟功喜欢读书,这个内廷倒是人人知道,太后颔首道:“张惟功确实是文武全才,忠心也很可嘉,不过,还是认真说说你心底的看法吧。”
“是,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太后和皇帝有旨,惟功自然是将马家庄发生的事情如实道来,他重点将沈榜的话又完全发挥了一次,在皇太后和皇帝听到宛平田亩和人丁消长的数据时,确实有耳目一新之感。
第一百八十二章距离
虽然他们是治国者,但平素的奏折上是不会有人和他们详细分析,为什么现在大明立国二百年,生口日增,赋税反而减少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张居正为了重编黄册和顺利清丈当然会有所解释,但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么一桩小冲突来的更加微观和直接。
在惟功的述说之下,官员,士绅,生员加在一起组成的利益链条,就是很清楚的浮现出来。
“马自强居然有近三万亩京郊的土地”
宛平当然是京郊,京郊四周的土地虽不是好田,但毕竟紧联京城,收租好收,来往方便,但两百年下来,早就瓜分的干干净净,其中还有近二百万亩是皇家的皇庄,派的是太监管理,这是武宗年间兴起的规矩,皇家和勋贵大臣一道抢百姓的土地,这事说起来也够丢人了,但皇庄土地养活大量人口,同时还负责供给内廷,并不是皇家独用,真正上缴到内库的子粒银一年才不到三万两,而官员的庄田就不同了,那就是自己实打实的产业,挥霍使用起来比皇室要方便的多了。
马自强二十年京官,居然攒起几万亩地的家当,确实叫在场的太后和皇帝几人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厮实在可恶。”万历大怒,拍着龙椅的扶手,怒道:“应该抄他的家。”
“算了,”皇太后摇头,“法不责众啊,朝廷优礼大臣,总不能因为家产多就抄家。”
万历自己也知道说的是气话,要是大臣家产一多就抄没,恐怕就没有大臣给他效忠卖力了。
经过惟功的一番解说,殿中的几个大佬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和事非曲折,看来这是一场纯粹的利益之争,而不是路线之争。
而通过这么一件小事,更验证了冯保的话,这个天下没有张先生来掌舵看来还是不成。
皇太后就是持此议,看着皇帝,太后不容质疑的道:“天下有赖张先生才重新复强起来,现在小人辈巴不得他走,皇帝还没有明白过来吗”
“儿臣明白了。”
经过这件事后,万历也知道自己太着急了,最少在冯保还在的前提下,只要有人在皇太后面前盛赞张居正,那么自己就没有撵走这位元辅老师的可能,况且他现在也有点垂头丧气,原本感觉是大臣们支持他亲政,现在看来,无非是狗咬狗的利益之争。
相反,张居正在万历心里还是有节操的,最少,在国事的认真负责之上,张居正似乎是无可指摘。
“只是,张先生就真的这么毫无瑕疵”十五岁还不到的皇帝只能将这个怀疑深藏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