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成冷静下来,点头道:“是我说错了。”
星冷笑道:“元辅现在一心就是巩固自己的权位,想着与天下读书人为难。用考成法一法催逼赋税,自古没听说有这样贪婪的朝廷和宰相,不说与民休息,反而敲骨吸髓般的聚敛。”
星早一科,见事也公允一些,当下便道:“收取应收的赋税也是该的,但以收税为考核的标准,这使得地方亲民官不再怜惜诸生与百姓,催科不止,正赋之外,更多杂派,于是国库虽然充盈,然而地方亦发困苦,元辅只见于国库,不见于地方,这是他的短处,我们无论如何不要学他。”
“听说生员亦得交优免银了,清丈之时,小弟就说此事是必然之事。”
“哼,生员士绅乃国家之基石,不说作养元气,留些体面,反而刻骨惨毒,摊上这样的元辅,也真是我们大明一大不幸。”
“监察御史中有蒲州阁老的门生,姓李,他好发一些议论,颇有可听之处,我等一起过去拜会,如何”
“甚好。”
星的提议得到邹元标和顾宪成的赞同,三人都是穿着儒袍,安步当车,往着南城方向步行而去。
“呸,腐儒。”
“三个呆头鹅,也学人家评点时政。”
赵顾邹三人要是听到身后的话,准得气晕过去,他们毕竟是说话的声音太大,几乎是肆无忌惮,所以被人听了个满耳。
说话的,正是宋钱度和李文昭,这几天他们已经将全部货物先寄存,再发运,现在他们到崇文门这里的顺字行,是打算先将货款寄存,然后在京师游历,当然主要是要观察京师的各家商行进货存货的情形,再来决定下一次的货物品类和多少。
以往,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很不方便,这一次因为和顺字行的愉快合作关系,同时也因为张惟功的个人魅力所吸引,他们决定成为顺字行存兑银钱业务的第一批顾客。
“还不是屁股歪了,连脑子也坏脱。”宋钱度肆无忌惮的看着渐渐走远的顾宪成等三人,点评道:“张阁老当政,府库充盈,地方官当然累了,做不好事就免职,这不是天公地道的事情他们不满,无非就是丈田之后,他们的投充,隐田,诡寄,全完了蛋,都得交税,而且生员到官绅的优免只能按国初的规矩来办,不象这几十年,优免银越来越多,舒服日子过多了,一有变化,他们当然极为不满。”
第九十六章侯爷
“还有驿传呢。”李文昭道:“驿传以前是谁都能随意用,大官家的奴仆都能拿着火牌去住驿站。现在元辅在整顿驿传,这几个家伙怕是一路自己花钱到京城,以往的排场不能讲了,钱也不得省,心里当然不满了。”
“要紧的是老爷们得和咱们商人一样自己掏钱,伤的面子是钱算不下来的”宋钱度声音冷漠,一语中的。
“顺字行的小张东主得罪这些家伙,以后会有的烦。”
“这个倒是。”宋钱度也道:“我等在江南可是深知诸生和乡绅难惹,此辈官府都不敢随意得罪,关系是千丝万缕,得罪一个就是一群,将来会有的烦。”
“不过怎么说他也是大府勋旧,这些家伙怕也是拿他没法。”
“倒未必见得。”
宋钱度心中颇替张惟功担心,但自己不过是一个商人,就算是在松江有点地位根基,但商人就只是商人,这等国家大政,涉及到现任官员进士举人生员们的大事,他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做什么,其实连说话表态的资格也是欠奉的。他们东南商人在政坛上的势力远不如晋商,在这方面,晋商做的比东南商人厉害的多。
建义学,扶植山西人和替山西人说话的官员,投资在那些还没有发达有潜力的青年官员身上。
百年之下,晋党在朝中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一,张四维并不算老实,最少对张居正只是表面的恭敬,但仍然能排资入阁,张居正这个权相也只能面对现实,晋党,不是那么好碰的。
坐在马车中出广渠门的抚宁侯朱岗正当盛壮之年,自襁褓之中就是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所以身子养的白白胖胖,方面大耳,留着三缕三须,穿着华贵的绸衣,宽袍大袖,望之若神仙中人。
但此时这个侯爷面色却是十分难看,整张脸板了起来,两眼喷火,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显露出来。
在车厢中,有两个漂亮标致,年在十四五岁的娇柔侍女,在朱岗盛怒之下,这两个向来得宠的小侍女也不敢出声,战战兢兢的蜷缩在朱岗的脚底下,不敢动弹。
朱岗的愤怒是有来由的,他想要张惟功的德胜门店和内市两个店,因为抚宁侯府不少产业都在这两处地方,朱岗经常会暗中去巡视,府中的管家执事们也常常报上来,他在官店的爪牙更是极言顺字行店十分赚钱,一年最少是一万以上的出息。
如果能把这两个店要过来,等于买了好几万亩田地。
朱岗的脾气,如果一年有一千两的出息,他就不惜将人逼的家破人亡,一年万两以上的利,除了造反之外,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如果这些店是正经的英国公府的产业,虽然抚宁侯府不怕什么,但为着两个门店和国公府争来争去,叫人家笑话,也不值当。
但这些店不过是张惟功这个庶子手中的产业,没有入英国公府的公帐,这个主意就可以打上一打了。
按朱岗的想法,先吓一吓,再托人说话,给几千两银子,顺顺当当的就将顺字行两个店弄到手。至于别的店他就不下手了,欺负一个庶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而且也要给别的勋贵留点念想,不能吃独食。
谁知道预料中很顺当的事却办的十分不顺,不管是恐吓敲打,还是托人说项,都是一个不成。今日朱岗索性亲自到英国公府去拜会张元芳,提及此事。
这个面子算给的泼天般大了,不是顾忌名声,以朱岗素来狠辣和行事无忌惮的性子,早就用尽手段了。
但结果还是个不成,张元芳倒是见着了,但一推了之,只说这顺字行是张惟功一手操办,叫朱岗只管寻张惟功去分说。
以一个侯爵亲自去说项,这个脸面在朱岗看来是足够了,张元芳还这么推托,朱岗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侯爷,顾家庄到了。”
黄昏时分,暮色深沉之时,朱岗才赶到了自己远在二十里外的庄园之上。这个庄子是他巧取豪夺,用尽手段,兼并了三个普通的村庄合并在一起之后形成的,足有一百余顷,也就是一万多亩土地,在京城畿辅地方,这很难得。
当然,其中的手段极尽残忍酷烈,一般公侯之家都不愿用的手段,朱岗是全部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