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文武之争到中期之后已经是文官们大获全胜告终,武宗年间江彬这样的边将常伴帝侧,明明没有什么威胁可言,文官们却编造江彬要谋反,最终在武宗死后将这个心腹大患抓起来杀了了事,江彬之后,就再也没有边将敢进入京城,并且能受到皇帝的赏识了。
文官们把持住皇帝身边,事实上已经用庞大而绵密的组织将皇帝关入了囚笼,连嘉靖皇帝这样的手腕高明的皇帝都被困住了,严阁老或是徐阁老,反正你皇帝离不开阁老,海瑞骂的嘉靖狗血淋头,在徐阶的忽悠下,嘉靖这头老虎到底也没有吃人,在洪武和永乐年间,这事想也不敢想。
隆庆这个小蜜蜂更被文官看不起,六七年间就是垂拱而治,到万历现在这个小孩子,张居正能当面喝斥他,君权和相权早就合二为一了,文官们的气焰当然也是达到顶峰。
第九十章说古
权力的顶峰上必然就是往下,文官们早失去了治国的热情,现在不过是在张居正的考成法的鞭子下被打的不能偷懒,但已经形成固定的利益集团,在利益之下,文官对武官们的压迫和打压已经不再是道统之争,也不是为了稳固整个帝国,更多的只是利益方面的考量了。
这只是大方向,很多小的细处方面,连张元芳这种老实人都感觉不能忍受。
“定国公好歹是勋班之首,结果出行时遇张四维,只能老老实实的给他引避让道。一个是超品国公,一个本职才是侍郎,哪儿说理去”
“那些从七品的监察御史,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路上遇见了,从来不引避让道,视若无睹。”
“礼节只是小事,巡城御史收红包银子收到手软,五城兵马司却是真正干活的一旦出了事,锦衣卫和兵马司倒霉,倒没听说过哪个御史被吃了挂落。”
“只治武臣,不治文官,世间不公平之事莫过于此。”
“大兴,万年,铺行过三万,其中最赚钱的行业都被文官们吃干抹净,这些家伙,满嘴孔孟大道,放印子钱却是放的不亦乐乎,那个王世贞,向来和张元辅过不去,也是嘉靖年间就有名的大臣了,他家在江南一带就有好多个质铺钱庄,一年放印子钱能赚三十万最多,这里头有多少人的人命在里头,简直是说不得。”
张元芳一开头,惟功才知道自己这位向来谨言慎行的老叔心里也不是没有怨气的,眼下这国事虽然蒸蒸日上,但其中种种隐忧,也是叫人思之而害怕。
“京营不得整顿,一则是勋旧之家占役吃空额,更多的还是这些龌龊官儿生怕京营壮大,武臣有了根基势力,有了立功的本钱,特别是勋旧之家,有爵位在身的要是再领兵,他们害怕制不住,所以宁愿叫京营败坏”
听到这里,惟功心中一动,笑着道:“七叔,上一次讲到皇上没有幼军,勋旧和将门不再有关联,这些事都和土木之变有关,这里头,是不是也是这些官儿们弄鬼”
“唉,差不多吧。”
张元芳叹息一声,语气无限萧索的道:“土木之变,当年咱们的头代老英国公以七十高龄从征,也是殁在这一场战事里头。老实说,这场仗,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怎么说”
土木堡之变是明朝以极盛而衰落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打那之后,明就失去了对草原的主动进攻的战略优势,从攻而守,甚至守都困难,如果不是九边代替了京营禁军的职责,恐怕历史的进程更不一样了。
这个热点,惟功也是很感兴趣,当下搬了个凳子,坐在七叔跟前等着。
“你这小子”张元芳一笑摇头,终是接着道:“当年勋旧诸臣仍然势大,各地的总兵官,都是侯爵或是伯爵,以侯伯身份领兵,自是不同于寻常武臣,虽然正统早年,朝廷也派了巡抚官提督军务,但并没有明确说总兵官位在巡抚之下那还是成化年间的事了。当时,文武之间,虽然文官势力渐涨,但武臣仍然有优势,这优势就在于公侯伯的身上。”
“公侯伯是超品,光是这一层身份,文官们就头疼吧”
“是喽。”张元芳笑道:“当时京营中领军的多是勋旧,文官只专于后勤,侯伯为将军,当然不会受制于他们,于是在对也先一役上,两边态度十分明显。文官们当然力主持重,事实上便是一兴大兵,文官们就得在后头给武将们支应粮草,供给军需,出力出工不出彩,谁乐意干安南当时虽是困难,但一下子就撤的干净,还不是他们不愿意大事周章,维持大军驻屯,给武将们自专自主的机会”
“此辈混蛋,真是只顾自身权益,不顾国家。”惟功怒道:“土木一役,王振要出兵,这么说来,就是勋旧支持,文官反对”
“正是。你想,也先是头狼,蒙古诸部,不是称大汗的厉害,而是被称为蒙元太师的才是真正的大人物,也先这人,雄心勃勃,手腕高明,麾下铁骑人数不多,但十分精锐,这样的狼,你不去打他,他会老实么王振那人,脑子是不好,但出兵这事总的来说是不错的。当年老英国公,也是力主出兵的一位。后来,勋旧们多半从征,大军出去后,粮草却是一直供给不利,大军无多军粮积储,在几次绕道之后,军中接近断粮,这才是军心不稳的根源。然后一败再败,剩下的事就无须多说。此役之后,勋旧中为将领的多半战死,京营归于谦直领,此后一直是文官们掌握,勋旧们被排除在外,此后虽然渐渐以勋臣领京营,但文臣为协理,太监为监军的体制也定下来,一两个勋臣名义上领京营,不过是叫朝廷大小分制,权力平衡,叫上头放心罢了。”
一场陈年旧事说完,张惟功这才隐隐明白,为什么京城勋旧从开始时的从龙功臣,领军将领,成为现在诸事不理的蠹虫模样,整个勋戚圈子就是被当成大明的宗室亲藩一样养起来,是一群被圈养的猪。
原本按朱元璋的体系是文武并重,两个轮子承载着这个庞大的帝国,现在是一个轮子大如泰山,一个轮子已经萎靡到成为一只爬虫,单轮马车没有制衡,当然就是越来越只顾本集团的利益,余者皆不放在心上。
“所以说,张元辅是个异类,这样折腾他们自己人,亲藩,勋贵,士绅,文武官员,太监,全得罪光了。”张元芳叹息道:“他将来会不得好死啊。”
“所以我现在就要和张阁老切割了”当着七叔,惟功也没有什么可欺瞒的:“正如七叔所说,我所做的,虽然文官不悦,也得罪了张阁老,但从长远看,有益无害。而勋贵和武臣圈子,对我肯定是激赏有加。这个世道,当武臣的靠过去投效文臣,人家也瞧不起你,只当是一条狗不如早早选好边,立定根脚的好。”
“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向来自己有主张。”张元芳点一点头,道:“自己拿主意吧,我和你七婶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便是了。”
“你昨天可是得了失心疯”
乾清宫中,还是一大清早,秋冬之交之时凌晨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虽然已经过了卯时二刻,但天还是有点黑漆漆的感觉,没有彻底放亮。
惟功是在宫门一开就进了宫,早早就候在乾清宫外头,等万历一起身就是第一时间进了暖阁之中。
他的身份当然不是普通的外臣能比的,就算是宫中的锦衣卫和府军前卫带刀官也不能和他比,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