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文前阵子找他帮忙求了观白居士的字帖,来时一想到字帖即将到手便高兴得不得了,可这下他受了威胁,只好收了手,针尖重新指向了矮几对面的南山:“崔三娘自小死了母亲,家中穷得连个奶娘都请不起,小时候便跟着崔校书东奔西跑。这样人家的女儿,竟还品貌不错恐是连礼数都学不周全罢。南媒官拿来说给裴家做媳,莫不是故意砸脸面”
徐妙文之前还有点君子模样,说到这话时已颇有些不要风度的意思,同深宅里闺怨深重的正房夫人似的。
南山不卑不亢:“少卿与七郎之间情谊之深重,南某今日得见,很是开眼。只是不知七郎婚娶一事,是不是还要徐少卿首肯才行若是这样,那南某下回与裴府长辈商量前还得先同徐少卿说道说道”
徐妙文想抽她两个嘴巴子。
南山让徐妙文闭了嘴,又看向裴渠道:“若郎君对崔三娘并不反感,倒不如寻个合适时机相看相看,品貌自会一目了然。”她细察裴渠的反应,又及时补充了一句:“茶山结社下月月初在白马寺有一聚,崔娘子届时也会来,某或许能让郎君与娘子见上一面。”
所谓茶山结社,是两京有名的女子结社,女子们一起吃饭喝酒、掌灯念佛、一起游玩,自得其乐,谢绝一切男子参与。
茶山结社之所以这般硬气嚣张,大抵因为领头的是位得势公主。
每每游宴,茶山结社的帷帐外总是簇满了人,一个个都往里挤,恨不得能看穿那帷帐,耳朵竖得高高,妄图听清佳人们的谈笑声。
此结社的名气在两京几乎人尽皆知,便有许多女子想挤破头进这结社。可茶山结社哪里是凡夫俗子待的地方,若为人长相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是断然不会被接收的。崔娘子能在其中占一席之地,只怕也不是个凡辈。
南山也在这结社中待着,不过,她是个临时跑腿的杂工。
有些娘子几步成诗,一口气说完,多数人都记不下来,有时甚至连作诗者自己都会一时激动而忘记,不过南山听一遍便能心领神会,之后提笔无误记下。
除此之外她还难得谦恭识趣,录诗之余,还不忘在合适的时候起身给娘子们斟酒。
得到的酬劳往往是一些绢布或是上好的婺州赤松涧米,有时还会有饧吃。
小门小户,养家糊口,理所应当。
此时,裴渠伸手将那幅画拿过来,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卷好,再然后竟是收下了
事实上他很有兴致听南山将所有的画卷一一说完,如徐妙文所言,这个媒官的确不简单。妙文不过随便一指,她便铺好了路让人走。崔娘子并不是她特别准备的一位,所有被带到这里的画卷,都自有她的一套思路。不论妙文方才指的是哪一个,她都有走下去的办法。
似乎可堪大用,但裴渠看不透她。
聪明的确是聪明,却聪明得别有用心。
南山施施然起了身,低头弯腰:“既然郎君收下了,那下月初三,某在白马寺候着郎君。”
“好。”裴渠全无异议地接受了她这个提议,随后只见南山麻利有序地收好桌上画卷,再次躬身施礼出去了。
徐妙文陡然笑出声:“云起,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要撕碎她的脸。”
典狱出身的徐妙文,对南山的笑脸感到十分不爽,那笑脸明明温和友善,却看得人心中发慌。他若是个妖怪,那南山就是个身量还未长足的人精。当下看在南山浑身本事的份上,他决心要忍一忍,可心里却想等哪天将南山给使尽了,便要撕碎她的嘴脸解恨。
“可以。”裴渠说着也起了身,“假若徐兄不打算吃清风饭了。”
所谓清风饭,乃是消夏良品,因做起来略是麻烦故而很少能吃到。水晶饭加龙精粉与龙脑末拌过,再加酪浆调好,垂下冰池或井中,冷透了才可食用。
此时虽未到盛夏,但太阳却仍是过分恶毒了些,吃些凉凉的才爽快。徐妙文来时便琢磨着裴渠会预备什么好吃的给他,没料这厮竟准备了清风饭
一物降一物。
徐妙文薄唇一撇,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却又为一碗饭折了腰,不得不恢复了一张笑脸。
直到此时,站在走廊里的南山才悄无声息地迈开腿走了。
及至下午,府中迎来了一只大澡盆。
徐妙文炫耀似的将府里上上下下都喊来看澡盆,他瞅瞅刚干完农活的裴渠:“你真是好脏。”快自己跳进去洗洗吧。
结果裴渠没理他,径直去后边洗手去了。
一众人等都在大澡盆边上站着,徐妙文一双风目扫了一圈:“南媒官呢”
管事小老头答:“南媒官出去了。”
“出去了”徐妙文反问一声,随后为南山感到惋惜,这么厉害新奇古怪的一只澡盆,这个丫头片子真是没有眼福,随她去了
徐妙文跑去将洗完手的裴渠拽回来,站定后命人往里注热水。平白无奇的澡盆里竟然渐渐现出了纹路,细看竟是一只怪物,且还会动管事小老头惊得瞪大了眼,石庆也是觉着自己眼花,唯有徐妙文嘴里哼哼唧唧,一副“看我带来的澡盆是不是很厉害”的得意样。
他扭头看裴渠:“这很厉害啊是不是”
裴渠看了半天,开金口总结:“癫病。”
“诶”徐妙文回过神陡然嚷道,“喂喂喂云起啊做人不能这般没良心,我哪里得罪你了你骂我”
裴渠指指那澡盆里似乎还在动的纹路:“说的是它。”
徐妙文闭了嘴,府里一众人都带着一种很爽的表情微妙地抿住了嘴,一致得出了结论徐少卿妄图讨好七郎未果反被嫌弃,不愧是咎由自取,大快人心
尽管如此,最终这巨大又古怪的澡盆还是嚣张跋扈地入驻了七郎卧房,的角落。
再寻常不过的一日眼看着就要过去,闭坊鼓声响起来,南山却迟迟未归。黑心的管事老头吩咐门房不等了,直接就放好了大栓,将最后一下鼓声关在了裴家大门外。
入暮后正是蠛蚊猖獗作威的鼎盛时机,徐妙文一边嚷嚷着要烧死这些下作的蚊子,一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满满两碗清风饭,末了捧一杯酸酪慢悠悠喝着,跟裴渠说:“我倒有个主意留那破丫头给你做事。”
他语气一本正经,裴渠都放下了手中杯子等他下文。这厮却说:“啊你娶了她一劳永逸。”
裴渠又拿起杯子继续喝酸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