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如桎梏,浮生惜未久。无明覆慧眼,来往生死中。”
“人在爱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这文、这字,再看这人,叫人心怀悲怆。乾隆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心尖一样酸了上来。马国用端来凳子服侍乾隆坐下,英祥撩起袍子下摆,跪在乾隆面前。乾隆道:“这是你家,你也不必长跪了。”英祥道:“奴才此膝,未能跪送父母,已是今生至痛。君臣大纲,奴才不敢再坏。”
乾隆半晌没有言语,终于道:“朕知道你心里在怨朕。”
英祥很快接话:“奴才不敢。”
“英祥”
“奴才在。”接话极快,声音又直又响,全然不给皇帝留些余地。
乾隆见句句话都被顶撞回去堵死了,心里也楚痛,只觉得胸膈间酸胀烦闷,马国用见乾隆脸色有点发黄,赶紧叫人奉了茶上来,又劝道:“皇上要不先出去透透气”哄得乾隆出了门,才忍不住对英祥道:“五额驸万岁爷心思你真不懂假不懂公主是你妻子,也是万岁爷的女儿,以前宠得掌上之珠似的,现在就这么没了,难道他心里不难过究竟还是为着军国大事,这个结果,任谁都不想见的万岁爷年纪比你阿玛还长些,就算是只论辈分,你也不该如此说话”
英祥闭眼凝了凝神,语带悲音,说道:“多谢总管。我这一生,反正已经了然无望了。”
“莫不成小王爷也了然无望了”
英祥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道:“我明白。你带我去向皇上请罪。她的遗愿,我要禀明皇上。”
马国用细细看看英祥神色,不似诳语,才道:“你自己掂量,不能说的请你不要说了。万岁爷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做得过分了到底万岁爷才是天下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也就是这么着淡淡的,快结局了
1祭文是俺写的,但其实是东抄一句西抄一句的,也就是说也算不得俺写的。说这段话的目的其实是嘚瑟爬下
、一梦还来长恻恻
乾隆并没有走远,坐在院中远远地瞧着棺椁和神主。冰儿已经躺在里面,看不见模样,只是谁都知道,那原本神采飞扬的脸,永远都不会再哭再笑了,他也觉得茫然,生离死别,并没有少经历,孝贤皇后去世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事出三年内,是想起来就是锥心刺骨的疼痛,如今时日久远,这种痛也仿佛钝刀子反复在心头割,流出血、结成痂、磨出茧,终至老朽麻木,只是钝刀子那声响,依然刺耳,让心底里发酸发胀。儿女成行,去世在自己前头的也是大半,每每想起,无论大小,均只记得他们孩提时粉妆玉琢般细嫩娇弱的样子,原来孩子长大,终究是必须放手的。这一辈子,长长久久陪着自己又有谁
这就是孤寂吧逃不开的。就算富有四海,就算江山如锦,就算长命百岁,心里缺的这一块用什么去填
“皇上”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马国用一声唤,试探,带点恳求,乾隆一皱眉,英祥清楚地看见,皇帝眉梢挑起长长的寿眉,不过眉毛也已经花白了,比起自己上次觐见,显见的苍老了许多。英祥想起自己父亲,又想起冰儿,心中一酸,终于放下执念,恭敬上前叩首道:“奴才给皇上请罪。”
“不必了。朕过一歇也要回宫了。”乾隆道,“你的痛苦,朕能感同身受,可也只能节哀顺变吧,人总不能与天争。你还不到四十,其实还在壮年,将来若有续弦的意思,朕也为你多留意。”
英祥眼中堕泪,又一顿首回奏道:“奴才这辈子,对不起冰儿的地方太多,现在想来,后悔莫及。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再不会有另纳他人的想法,这一颗心,只为她一人而留。不过冰儿曾对奴才、也对奕霄说过,希望葬回科尔沁。奴才想带着棺椁一起回去皇上放心奴才不带一个人走,也不要任何东西,苦日子奴才过过,到科尔沁后,在大漠边养些牛羊,放牧打猎,足以了此残生。这是冰儿的遗愿,她这辈子不顺利、不如意的时候太多,如今人没了,这个愿望求皇上能成全”
这遗愿,乾隆早就在奕霄上的折子上看过,奕霄虽求了他数次,他却只当是冰儿在幽禁中的任性使气,并没有认真考虑过,本来今日亲临祭奠之后,打算命礼部复还冰儿一切名位,照固伦公主的规格拟定丧仪,归葬公主园寝。而今与英祥一番不太融洽的交谈,他却心里顿悟:女儿向来所求,都不是这个名分。乾隆点点头道:“好。”
英祥重重磕下头去,饮泣道:“奴才谢皇上厚恩”
乾隆道:“如果要葬她在科尔沁,就不便复还她的身份。不过她从小爱自由,既做出这样的选择,亦即不愿身属皇室,朕也不勉强,以后玉牒里、实录里一应记录都会销掉。”他想了想对马国用说:“你帮朕记着,回去拟旨给玉牒处:乌喇那拉氏曾有个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女儿,可以顶五格儿的序齿。”
乾隆抚着膝,抽换档案、删改玉牒,处置这些都不难,只是一个人就这样从历史中消失不见,竟还让他有些许不舍。“你带她,到一处水草丰美,鲜花繁盛的地方去,她一生颠沛流离,此刻终于可以安享常人福祉。朕”他终于说不下去了,胸腔里怦怦乱跳的东西,倏忽化成灰烬。他抬手拭了拭眼角落下的泪珠,对英祥点点头。马国用看到,忙道:“皇上起驾”英祥和奕霄跪伏于地,目送乾隆圣驾回宫。
春生芳草,经几日杏花雨水的滋润,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