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陪着流泪,点头赞同外,冰儿无以加一言。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儿子、女儿、父亲、公爹竟没有可以省心的。冰儿对门口的侍卫道:“你们不拘谁,到园子外头等你霄二爷,见着了,叫他回来,家里这样的大事,少不得他这个长孙。”侍卫急忙应下,飞奔着向园子而去。
下午时分,奕霄才匆匆赶回家,冰儿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肿,虽然心疼,也不好说什么,避过昨日的话题,直接道:“想必你也知道了,你祖父在去科尔沁的路上殁了。我们一家对他孝顺得太少,如今人没了,再不前往奔丧,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事。你赶紧写份折子,明儿上值,亲自给皇上看,请求他批准我们全家去科尔沁。”
奕霄看母亲已经换了一身素装,脸色憔悴,哪里还忍心想昨儿的事,点点头说:“娘放心。”
冰儿见他懂事,心里愈发悲酸,抬手抚着他脸颊上那几痕粉红,轻声问:“还疼不疼了”
奕霄不由泪下,摇摇头说:“不疼。娘心里有气,儿子能够略略分担些,也是该当的。”
冰儿觉察到他的额温仍偏热些,忍不住嘱咐道:“还是要吃点药,多睡一睡。”
奕霄说道:“昨儿个皇上已经派御医给我诊过脉了,药也吃过了。身上这衣裳也是皇上赏的。”
“皇上对你挺好”
“嗯。”奕霄点点头,“很关心。”
冰儿略感欣慰,对儿子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只凝神望着他,点点头道:“那就好。刚刚嘱咐你的事儿,明儿别忘了。另外,给顾柔家里写封信,说明情况,原来定的大婚的日子要延后。她若肯在娘家为你祖父服丧,将来你娶她,也没人能夺她名分了。”
然而,第二天奕霄回来,脸色却不大好看。冰儿的心一沉,趁英祥在房里收拾行装,尚未注意,拉过儿子问道:“怎么,皇上不肯放你假”
奕霄道:“倒不是我”后半句咽住了。冰儿怔了怔,不禁有点埋怨的语气:“你是怎么和皇上说的奔丧守制都是大事,皇上以孝治天下,平常大臣遇大事,连夺情都很少,我们这正儿八经地求着回科尔沁,又碍着他什么事”
话没说完,冰儿自己已经想明白了:英祥是萨楚日勒郡王的独子,科尔沁冰图扎萨克名正言顺的新郡王、新旗主、新领袖,虽说科尔沁一向对朝廷臣服,但是数十万骏马、数十万牧民,若是想有动静,也够京城伤筋动骨;自己在这里与清水教结交惹下的祸事,也为乾隆忌惮;因而他必得把自己和英祥牵制于这里,不让出京,以免得横生枝节,形成隐患。而奕霄受皇恩深重,年纪又轻,也没有治理蒙古扎萨克的经验,不为所惧。冰儿心里凄楚,他就是骨子里不信任自己,防着范着,唯恐自己出花样。然而也怪不得,自己行事乖张惯了,又不肯乖乖听话,多年下来,落得这样,也是因果。
冰儿对奕霄道:“你现在进宫,跟皇上说,我在家服孝,但英祥是独生儿子,若不回去,太说不过去了。”
奕霄道:“我倒不是怕走一趟,但皇上已经说了,爹和娘既出了宗籍,本就没有服丧的资格,是肯定夺情的。让我全权代表,往科尔沁奔丧。”冰儿瞧瞧儿子,他终于还是渐渐走上乾隆布置好的路线了,只好叹口气道:“皇上有他的用心。你从来没有回过旗,什么规矩都不知道,这次去也是让别人瞧的,别丢了面子,不然,将来科尔沁的事,你就难办了。”奕霄道:“是。只是爹爹要是知道皇上非夺情不可,会不会”
话没说完,听到身后“叮呤当啷”的声响,两人惊愕回头,英祥手扯着门上悬的珠帘,茶褐色的琉璃珠子当啷下落,冰儿尚未看清英祥脸色,他已经转身回去,待追他到门口,房门已经从里面被闩上了。冰儿拍着门道:“你开开门我们夫妻那么久,你有话还不对我说么”
里面的人半天不则声,冰儿手酸心也累,叹着气背靠着门,愈觉腿中酸软无力,顺着势坐到地上。
等门开时,已是半夜,满天明星,在眼中幻化为一道道流虹,怎么也瞧不真切。英祥一身酒气站在冰儿身后,半天才出了一声:“这会子,我真后悔娶你。”
冰儿只是落泪,踉跄回房,和衣卧倒,竟然也能睡到天明方起。
奕霄素服快马,赶往科尔沁处置他祖父的丧事,海兰察则继续筹划剿灭清水教的事宜奕霄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推上台前的,大事实则都还是海兰察做主。
既然事不宜迟,和奕霄敲定的方案就可以步步为营布置下去,海兰察从顺天府里选了个能说会道又爱钱不怕死的小吏,吩咐他前去清水教谈判,特特地嘱咐了许多遍:“话里轻重缓急要拿捏得准,这差使办好了,我直接上奏升你的官。”
那小吏一看就是副滚刀肉的形容,笑道:“海大人这话说得卑职心里痒痒。卑职也知道,能够给海大人效力,那一定是后顾无忧的。”
海兰察和以往一样,笑着抬脚轻轻踹在这小吏屁股上:“晓得我的为人还那么啰嗦好好演练几遍,别把你自己个儿小命儿搭进去。”
被软禁府中的冰儿是直到再次看到游进院子的小蛇,才开始心惊。蛇身上和上次一样缚着一张字条,里面依然是奕雯的字迹,但笔迹带些颤抖歪斜,纸上犹见斑斑泪痕。冰儿几乎是战栗着看其间内容,心跳得越来越急。顺天府派出的小吏果然不出海兰察的所料,成功地搅乱了清水教的军心,里头分成两派,主战主和皆有,若不是二当家的林清手段老辣,压服住了众人,只怕真要酿出一场内部的大变。冰儿几乎可以想象,奕雯如听晴天霹雳一般听那小吏娓娓道来自己的身世她自以为在为天下汉人“反清复明”而战,实则自己就是个自己不齿的“鞑子”,心里的冲击可想而知。
迷信中林清以奕雯的性命要挟,让冰儿尽快打听官军进剿的时间,否则就要与奕雯同归于尽。那恶狠狠的言辞,是由奕雯亲笔写就,让人不敢想象,这个小丫头的心里当时遭受了多少痛苦折磨。
而林清的要求,是冰儿没有本事做到的。若是奕霄还在京里,或许还能逼迫他透露实情,如今海兰察坐纛儿抓总,那是门儿都没有。冰儿颤巍巍地捏着信,眼睛看着院墙,她知道院墙外头密密层层都是“守护”自己的侍卫和护军。这锦绣堆砌的牢笼,这金银铸成的地狱,把自己牢牢锁住,没有一线生机。
后院传来呛人的烟火味,冰儿痛定之后,蹒跚前往那里。英祥一身素衣,披散着头发,簇起的额发和青冉冉的胡茬衬得他面目憔悴而冷峻,他背后围着一圈内务府派来伺候的丫鬟嬷嬷,面前则是一只火盆,里头的纸灰蝴蝶似的漫天飘飞,隔着烟幕,人影扭折成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