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心里有些不快,道:“其他人按国法处置,王硕祯依然在逃,但也逃不出恢恢天网你少管他们的闲事了,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受了这么大的罪,以后该长点记性了”
奕雯的脸色大变,抿紧嘴巴不说话,突然头一扬说:“娘你们才错了我们受满鞑子统治这么多年,何尝过过好日子他们不是只把我们当奴才看待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汉人遭灾,血流成河,才过了百十年,我们就能淡忘了屈辱与仇恨驱除鞑虏,原是每一个汉人的职责,我愿意当这个先驱,别说只是挨些打,就是掉脑袋我也在所不惜”
冰儿的脸色在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之后亦是变了样,气冲冲道:“你听他们胡说了些什么现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还真想随着他们造反不成他们是穷则生变,自以为是,用那些妖异之术欺人欺己。你任事儿不懂,听两句胡说就全然信了,怎么就这么好骗啊”
娘儿俩的声音越吵越高,把英祥都引了来,尚未进门,先问:“怎么了”尚未听到解释,就先劝解冰儿:“女儿伤刚好了些,脾气不好难免的,你别与她一般见识我来劝。”冰儿气得胸口起伏:“你来劝吧我不意自己养出这么个鸱枭来”
奕雯泪流满面顶撞道:“我不过做了该做的事,就成了鸱枭反正哥哥是你们的骄傲,他当了人家的奴才,在你们心里也是好的”哭着对父亲把自己的意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爹爹是读书人,应该比我晓得道理。可心姐姐为什么无辜受累还不是因为鞑子皇帝以文字为狱,钳制众口爹爹那时为什么害娘受伤还不是因为官场昏浊,以丑为美,以嫖娼宿妓为荣兖州老百姓为什么造反还不是官府黑暗,逼迫良民无处求生”
英祥的脸色越听越凝重,越听越煞白,但他并没有勃然作色,反而很平静,等奕雯把心里的怨怒之气发泄干净了,他才说:“雯儿,爹爹是读书人,也经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你说的官场昏浊也好,文字为狱也好,弄权欺民也好,甚至是入关时的屠杀也好,并不是因为皇帝是满人家的,才会这样。爹爹总劝你读书,你总不肯读,书中不光有黄金屋、颜如玉,更多的是王朝兴替、命运轮回、人世冷暖、情态炎凉古今皆然同样,靠行异法欺世,哄骗百姓造反的,未必都是草莽英雄,有的不过是借愚人的轻信,圆自己称王称霸的美梦罢了。历代造反也好、起义也好,无不打着均田免粮的旗号,你看看,最后取得王朝的,谁均了田谁免了粮最后还不过就是江山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罢了真正苦的是谁烽火战乱,最苦是百姓”
奕雯怔怔地听着,第一次没法子用自己的一肚子歪理驳斥,虽不服气,但也无话可说。英祥看着她懵懂而又自以为是的神色,心里酸楚疼痛不一而足,轻轻抚着她的头顶道:“你哥哥读书尚未通透,但也知道真正济世的,不是起义造反,而是孔孟之道,而是仁恕之礼,所以他时常在嘴边说: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从今而后庶几无悔,为的就是以教化育民,以德行束君。”
奕雯无力地说:“可是夷狄如何能够教化我们汉人怎么能甘心”
英祥未等她说完,就冷冷硬硬地打断:“何况,你算是哪门子汉人”
作者有话要说:奕雯和父母的一段对话,实则想写我对网络上一些反满言论的看法。
中国的文化是靠融合而传承下来的,因此狭隘民族主义非常无知且可怕。
读史越多,这种感觉越深。人性并无根本性的不同,不同的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与偶然相结合时,对于个人的冲击。
总体而言,中国在近代以前的发展基本属于正常且平稳。而近代以后,话题太大了,值得思考很多。
、终输豆蔻情谊深
奕雯不懂父亲话里的意思,心里惶惑,但又不甘。这次受伤,虽然对于刑部审案的人而言,实在是容情到了极点,但对于奕雯而言,早就超过了她忍受的极限,身上痛楚半个月左右才消减了多半,纵使如此,起坐不便仍是头疼的事。春暖花开的时节又要到了,往常一家人总有一起出去郊游的美好时光,但在京城的这头一年,奕雯住的是被木条钉紧窗户、除了吃饭外均反锁着门的房间,她觉得自己几乎都要疯了
好容易盼到中午,冰儿又来给她送饭,母亲的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仍在生气。奕雯觉得心里寒冷,默默地吃掉了饭菜,再可口,眼泪还是忍不住往里掉。冰儿却无一言,等她吃完,默不作声把碗盘收拾好,放进提盒准备拿走。
“娘”奕雯伸手挽住母亲,臀部在椅子上一拖,旧伤复痛,“咝”地倒抽一口凉气。
毕竟是自己女儿,冰儿心里舍不得,回转头问:“怎么了”
奕雯泪汪汪道:“我想出去走走。”
冰儿毫不客气说:“出去什么出去惹祸你还是安分在家呆着吧”想了想又道:“我托了人,帮你打听着亲事。咱们家不比寻常,以后再告诉你。”
奕雯不肯撒手,嘴角下撇,一副要哭硬忍着的神色:“娘,我不要嫁人。我可不可以就像可心姐姐那样”
冰儿心里有些急,没好气说:“好的不学可心是心里有人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呢准备逃避一辈子”
“我心里,也有人了”
冰儿愣住了。奕雯过了年虚龄十四,其实她月份小,才是十二周岁带一两个月而已。冰儿想起自己第一次感受爱的滋味,是和慕容业在盛京的小树林里,第一次被人疼惜、被人照顾,第一次执手相握、口唇相亲那时,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奕雯这么小,她真的懂什么是爱情好一会儿,冰儿才冷冷说:“别胡说了忘记王硕祯,他是邪教叛贼”
奕雯并没有辩驳,但咬着嘴唇是不服气的样子,母亲拿着提盒走了,门上“喀嗒”一声落了锁,她又一个人孤寂地被关在小小的屋子中,四面橱里有书,是父亲特意为她准备的,可是哪有心思看一枝洁白的李花在早春绽放开纯净的色泽,可以从窗户一角落入眼中,可世界在奕雯眼中如此灰败,一如春光永远被锁在窗外一般。
冰儿把食盒丢在厨房,那里有新近请来的仆人,她怕她们看见自己失态流泪的样子,几步出去了。若不是无奈至极,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锁禁是对人最大的折磨可是失去女儿的日子以泪洗面,实在不堪回首何况奕雯的心思并未扭转,就如随时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