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雯摇摇头:“我在那里,他们虽然叫我姐妹,可是商量事情并不叫我去。只知道领着我们的叫林清,其他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不知道。”
冰儿一句有价值的话都没有问出来,心里有些着急:“就算是四处流浪,总有想去的目的地吧”
“我也不知道,只管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反复问了几遍,奕雯只有这几句了,冰儿气得几乎想再打女儿一顿,可是小丫头泪汪汪的,眼睛里除了早先硬装出来的骨气外,只剩下害怕和懵懂,这个不经世事的傻孩子,只怀着一腔叛逆和虚无缥缈的热情,踏上万劫不复的境地外面守候的禁婆道:“不用问了吧,这样问能问出什么你不是还带了吃食早点让她吃了,你也该走了。”
无功而返,意味着奕雯必须接受刑部的讯问,不刑讯到一定的程度,没有人会相信奕雯不是故意在隐瞒所知。冰儿叫奕霄在乾隆面前乞请,终于得以再次进宫面圣。
冰儿抽泣着在地上磕了无数的头,乾隆去拉她,可发现她拗着劲儿,不肯服劝的样子。乾隆拖了几把拖不动,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这是干什么这样子就可以威胁朕了么”
冰儿泪眼迷蒙地抬起头,额角一块乌青肿斑,在洁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满腹心事,浑然不觉疼痛,也不曾发现她的皇帝父亲嘴角一抽心疼万分的样子,只是自顾自说道:“皇上,你宽恕她吧她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以后回去我好好教她。她才十三岁,这样的官刑,会死掉的”她抬着头,父亲的怔忡在她的眼里恍若冷漠,心里极度的担心害怕,可此时就此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要抓住
她膝行几步,跪到乾隆脚前,伸手想去握他的明黄色衣襟,可竟然没敢,只是泣诉着:“我十月怀胎生下她,痛到极处却满怀喜悦;她是我亲自乳哺,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她从小跟我在一个被窝里睡,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点气息,我都熟悉得如自己一般;她也有调皮不听话的时候,掸子打在她身上,痛在我心里皇上,阿哥格格们从小在妃子身边、在阿哥所长大,父母亲只在闲暇时、年节里看一看孩子,可奕雯她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她的一切快乐与苦痛我都自己身受一般,您能不能体会我做娘的心”
乾隆只觉得心被她的话刺得将欲滴血,忍不住想质问她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是从何而来他是皇帝,也是父亲,爱子女是天性,谁能磨灭冰儿离开他身边这些年,午夜梦回时怎么不想念在长春宫枯坐时怎么不痛心只是凡人之爱与帝王之爱自然不同,他不能摒弃自己的身份,做那些会令后世嘲笑的事、那些损害他的天下的事那些不为人知的泪水,他从来都是自己吞下去,只为了维护一个帝王的尊严;那些对女儿的歉疚和抱愧,他从来都是不与外人言,因为再没一个人能理解
孤寂。
人世间最苦痛莫过于是。
而更甚于是的,则是这种孤寂竟然连诉苦都没有地方
他扭过头,刻意不去看女儿泪水纵横的脸颊,可是她的声音却捂不住,哀哀戚戚地传进耳朵,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乾隆在极度的烦躁中用多年训练的冷静和智慧安定了心思,听见冰儿似乎终于哭得累了,声音低了,才重新看着她道:“案子是刑部在办,众目睽睽,轰动天下,不可能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放掉,你不要难为朕了。她犯下这样的大过,你也不必溺爱她,吃点苦头对孩子未必不是好事。不过她未满十六岁,量刑可以斟酌,朕会吩咐下去,保证刑部不会伤害她就是了。”
虽然还是不舍,但得到乾隆这样的答复,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半。冰儿点点头,谢过了乾隆,准备告退。乾隆叫住她,斩钉截铁道:“冰儿,事关社稷,朕从不让步”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妙龄煎熬迫
这年开印在正月二十一,刑部一点惰怠都没有,一开印就准备着审讯要案。按着审讯的步骤,二十三这日是刑部第二次开堂审理奕雯,因为干涉到谋逆大案,不许其他人观审。一般二次审理可以动刑,且可以熬审,对犯人是极大的折磨;刑部的皂隶又是极有技巧的,可以当时痛苦万分而不至毙命,回去后不久则瘐毙狱中,然后报上急病,每日从监牢里拖出去的死尸不知凡几,虽然律法上明文禁止,但实际根本没有人管,早就成了习惯。
冰儿坐在为她单独准备的休息的房间里,那里布置清爽,门窗透出习习凉风,面前桌子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到了饭点,还有人送上刑部堂官们的例菜和米饭馒头,服侍不可谓不周到。可是坐在这里对她仍旧是煎心的酷刑,没有人会传递消息出来,只能竖着耳朵远远听到不知哪里传出来的凄厉呼喊尖叫,人的极限会在这里被一一压榨,无一能够幸免。
天空从白变黑,又从黑变白,东方的鱼肚白渐次明亮,连那颗启明星都看不分明了。京城里鸟鸣阵阵,花香徐徐,可对于熬了一夜的人来说,不啻于更深一层的煎熬。屋里有休息用的床,可是哪里睡得着冰儿倚着椅子坐了一夜,那里,再柔软的坐褥和靠背也让此刻的她腰酸背痛、坐立不安。
直到日上三竿,才透过窗户看见有人被从二堂的方向拖出来,冰儿猛地起身,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有多久的时间,那个人就到了她身边,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那人披发被面,一身鲜血,手指和脚踝都以异常的形状扭曲着,根本看不出是谁。冰儿浑身颤抖起来,倒是一旁押送的吏员,见她这副样子,又是知道上头打了招呼下来的,笑吟吟过来安慰她:“这是那个男的教匪。别担心。”
冰儿似是松了一口气,但其实心情仍然跌宕起伏、难以平复,拉住那个吏员问道:“那,那个女的呢”
那吏员笑笑,避而不答,很有技巧地说:“别急,快了。”
急死也没有用。但是冰儿再也坐不下来了,她倚着门墙站着,不顾来往人等诧异的目光,只自顾自地看着二堂的方向,既期待,又害怕。
该来的终于来了,这次她清清楚楚看出了奕雯的身形,身上亦有鲜血,人也萎靡得很,不过尚能抬头流泪,不至于像先那个一样奄奄一息。几个皂隶把人送到里间的床上放下,剩余几名官媒和稳婆服侍在内。冰儿听着女儿的痛苦呻吟声,泪水止不住地“哗哗”流淌。一名官媒过来劝道:“别担心,没有大碍,我们都有数的。你家孩子,上头严严地交代,不许伤筋骨、不许动拶夹、不许毁颜面、不许害性命。审案的堂官想了半天,也怜她小小年纪受了骗做了错事,并没有忍心动那些酷烈的刑罚。不过链条上跪了半夜,又拣肉多的地方挨了些荆条竹板,皮肉伤罢了,仔细将养些日子,日后连疤痕都不一定会留下来。”
冰儿由衷谢道:“谢谢你我去看看她行吗”
“行。”那官媒道,“若带了衣裳,给她换一换,若带了药,给她擦一擦。若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