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祥见书肆里大部分着长衫的顾客都在翻检今年春闱中式者的闱墨集子,也有些买的是四书的章集或五经的注解,再不然亦是诗词小说之类闲书。英祥翻看了一阵,对八股的东西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还是在诗词歌赋里寻找喜欢的。同样是在角落里,黄黄纸页的一本小册子,粗糙印着一柱楼诗集几个字,翻到前面自序,原来是东台县举人徐述夔所作。在一堆他早已烂熟的古诗集子中,突然有一本今人的书,且随便读了几页觉得文字尚且清丽自然,便收在手中。又捡了几本,一并问书肆老板:“这些多少钱”
书肆老板道:“不值钱,统共给四十文也就罢了。”
英祥怀中有些闲钱,也觉得自己难得这样奢侈一把,不言声摸了钱付账。
他踌躇得意地捧着书肆包好的书准备离开集市回家,路过一家小小酒铺,突觉衣摆被谁拉住了,诧异回头一看,原来是与自己一道在渡口挑货的脚夫,站在酒铺前的柜台边,捧着一碗温温的绍黄正喝得起劲呢。那脚夫招呼道:“难得见你来这里,不来弄一碗才四文大钱,不值什么”
英祥瞥一瞥酒肆,柜台后立着一个小伙计,身边摆着几只酒坛子及温酒的热水炉子、壶、爨筒之类的,那些短打的贫民,大多就在柜台前立着要一两碗酒喝,有闲钱的还要一碟茴香豆或糟小鱼什么慢慢过酒。里面厅堂里摆着条桌和八仙桌,坐的是有体面的人,要着酒菜慢慢谈天品味。英祥自忖自己现在大约也只有在柜台外头喝酒的份儿了,不过感觉倒也新奇,于是也朝柜台要了一碗酒。那脚夫道:“你得盯着,看好这个小伙计的动作,看看壶底有没有掺水,不然只管嘴里淡出鸟来”
小伙计白了那脚夫一眼,娴熟地打酒、温酒,递到英祥面前道:“不赊的四文”
英祥摸出四文钱放在柜台上,喝了一口酒,酒味比较寡淡,也不大香,与自己在京时喝的那些好南酒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几口酒下去,心里是说不出的适意,自己身边那些走卒脚夫们兴致勃勃地吹牛皮,他也含着笑听着,又听里头那些穿长衫的、有体面的人亦是品着酒侃大山,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跟自己平日里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比,果然精神都为之一爽。
“西边地界如今荒得很,听说当今已经下旨,陕西甘肃一带有愿意前往的,都加恩赏路费、赐土地。陕甘贫瘠,听说准噶尔倒有不少的肥沃土地呢穷到过不下去,不妨在那里讨讨生活”
“嗐再肥沃富裕,比得上咱们江南倒是这次打仗,听说没花多少银子,今年又有两个省份蠲免通省的钱粮,真是圣上恩德啊”
大掌柜趋到两个人面前呵呵腰陪着笑指着柱子上贴的字条:“两位爷,瞧见没莫谈国事小店小本,折腾不起,两位爷也莫犯了什么忌讳”
那两个却毫无惧怕的样子,笑道:“你胆子越发小了我们谈的这些,都是宫门抄1上写的,传发到各地衙门口张贴着。皇帝就是要让老百姓们知晓的,如今盛世叫你我逢上了,还不许颂圣么”
英祥怔怔听着,忽然觉得旁边一人在和自己说话,回头一望,果然是的,忙陪着笑道:“我听里面那人说话听走了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那脚夫笑道:“他们谈国事,我们这种泥脚杆子听什么热闹再说,蠲免钱粮,也蠲免不到我们头上,还是有酒喝他娘的吧”
又一人道:“就是。不过,我要是在这里过不下去了,就去准什么耳朵,去闯一闯。”
那人嗤之以鼻:“凭你你是又想着掏摸什么东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号了事上次县衙里那顿竹板子倒把你打忘记了”
被嘲笑的那个脸涨得通红,声音高了,却没有啥底气,把酒碗往柜台上一墩:“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嘲笑人的自知自己嘴臭,借酒盖脸假装没有听见,埋头又喝了一口,转过脸对英祥道:“你怀里揣的这是什么”
英祥笑道:“不过是几本书而已。”
那人笑道:“哟嚯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读书人咩读的什么书我虽不识字,上回有人给我讲什么女仙外史,里头唐赛儿那个小妖精”他吸溜着几乎要流下来的口水:“想着她那千娇百媚的样子,家里的老婆我是看都不想看了你这又是什么书”
英祥与他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忍着不快道:“我不过随便读点诗词而已。”
那人笑道:“诗词最没用了要么就好好琢磨琢磨写文章,考个秀才举人的,日子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哪怕是给人家弄弄状纸,或是做做漕口,来钱那个刷刷的”
英祥道:“我一个外乡人,籍贯2怎么办不做这个梦了吧”又喝了一会儿,打招呼道:“我先回了以后再会”探手摸了摸褡裢里的簪子、余钱和手边的书,回到了自己简陋的家。
冰儿手里不闲,正在洗着他们的一盆衣服,乌黑的头发没有挽紧,有一些散落下来,挂着几缕在雪白的耳垂边,绾发的那支木簪也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