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明月照肝肠
当晚,乾隆便在万树园赐宴阿睦尔撒纳,以及他的哥哥班珠尔、内弟讷默库,虽是茶果小宴,也请了傅恒、来保等近侍大臣,尤其这两人与内府渊源甚深。阿睦尔撒纳也听说公主到了热河,打叠着精神要“抱得美人归”,当晚修饰得神采奕奕。
果桌设好,御前太监摆好攒盘,为乾隆、阿睦尔撒纳和陪侍的大臣斟上玉泉酒。阿睦尔撒纳捧起酒杯,撩袍下跪,朗声道:“臣阿睦尔撒纳恭请博格达汗1圣安博格达汗对臣恩深似海,臣以杯酒恭祝博格达汗万寿无疆”说罢,一口气饮下杯中酒,脸上显露出兴奋而喜悦的醺红。
乾隆也大受感染,颔首微笑道:“满蒙本是一家,如今见厄鲁特蒙古这样,朕也是忧心如焚。所幸有你这样的人才,叫朕安心不少。朕平素不大能饮酒,不过今儿个是你敬的酒,朕,也满饮了”说罢,也是一仰脖把一杯酒喝了下去,旁边的太监赶紧奉上椒醋汤,乾隆小口啜着,又笑道:“今儿算是家宴,不要拘束。要像上次封爵赐宴时那样的规矩,吃几个时辰也吃不饱阿亲王,菜里有你吃惯的手抓羊肉、羊西尔占、谷伦杞,也有山鸡片、鹿尾和鲟鳇骨,也尝尝我们的菜”
阿睦尔撒纳忙叩首谢恩。一顿筵席吃得是和和气气。宴毕,阿睦尔撒纳叩首告退。直到远离皇帝御幄,阿睦尔撒纳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对他哥哥班珠尔笑道:“皇帝再说不需拘束,咱们还是免不了的拘束。”班珠尔亦道:“可不是,今儿个一样没有吃饱”
停了停,班珠尔又道:“听说博格达汗的五公主已经到行宫了。”
阿睦尔撒纳沉静地点点头:“我知道。”却抬头望着空中一钩新月,月华似水,冷冷清清地泻了一地的银光,阿睦尔撒纳的眸子在月光中显得尤为黑沉,半晌淡淡道:“我要娶到她。”
班珠尔故意点头笑道:“这里的漂亮女子确实很多,今天早上那个就很让我心动。也不知这位公主是什么样子”阿睦尔撒纳回头笑道:“早上那个也只好让给你了哥,你得仔细,我嫂子可不吃素。”
班珠尔笑道:“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说得这么酸溜溜,倒像汉人似的早上那个,你不喜欢”
阿睦尔撒纳微微一笑,脑海里却出现一个倩影:莹白如玉的脸上写满了高傲的神色,然而眉宇间飞扬生动的喜笑嗔怒却那么动人心弦俄尔,他皱眉敛了心神,肩头至重的担子让他的胸口隐隐有些闷闷的感觉,自嘲地笑道:“你也别招我了。再喜欢的姑娘又怎么样我上这儿来,低眉顺眼地给博格达汗叩首请安,是为了我们厄鲁特”班珠尔沉默地按着弟弟的肩膀,他知道,阿睦尔撒纳动心忍性,心比天高,他也一向唯阿睦尔撒纳马首是瞻。
班珠尔道:“如今我们不过一支残部,不知博格达汗能不能真帮到我们”
阿睦尔撒纳冷笑道:“你到这里来过,还看不出博格达汗的能耐和威望慢说科尔沁、喀尔喀都是他的,我们准噶尔也没少跟几位大皇帝打过仗,只不过是以前的皇帝们不熟悉地形,怕花的银子多,拖不起罢了,否则,真倾上二三十万大军,加上火器和大炮,准噶尔岂是他们的对手其实来这里之前,我也计较过,不是清廷,就是俄罗斯沙皇,投靠哪一边才有利多些。想来想去,俄罗斯人翻覆无常,且与我们毕竟毫无同宗之谊,还是这里好些。博格达汗说起来满蒙一家,天下蒙古又是一家,卫拉特法典2下,大家总有共同的说法,我心里自也安些。我借博格达汗一支兵力,只消三五万人,定能置达瓦齐于死地不过博格达汗心机深沉,若无确凿把握,他未必肯把实权给我。”
班珠尔道:“若是娶到公主”
阿睦尔撒纳笑道:“此前,还没有厄鲁特蒙古的汗王台吉与清室的格格通婚的。若是能做博格达汗的女婿,我们岂不是和科尔沁、喀尔喀一样,都是博格达汗的自己人了”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橐橐的脚步声,阿睦尔撒纳贴身的侍从楚库尔大喝道:“谁”
阿睦尔撒纳机警地闭上嘴,左右看看才笑着大声道:“紧张什么这里是博格达汗的行宫”
脚步声离得不近,刚才和哥哥的对话应该未被外人听去。阿睦尔撒纳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扭头看着来人,月色朦胧,只觉得极为面熟,等那人走近,他却愣住了,这不是是昨晚夜市上、今早大门口的那个姑娘么那个刚才哥哥还用来打趣自己的姑娘。如今她一身藕荷色宫装,皮肤白得像伊犁以南的维吾尔族姑娘一样,面孔却比维吾尔族姑娘清秀细致,那脸上带着三分好奇,也带着三分不自然。
冰儿款款走近,眼睛在阿睦尔撒纳脸上一绕,目光便移到一边的树上:“你就是阿亲王吧”
“姑娘是”
冰儿犹豫了片刻,轻轻道:“你别问了,我这样出来见你,要是别人知道了,我也没法见人了。”
厄鲁特蒙古那里却没有这许多男女大防的规矩,阿睦尔撒纳确实不大明白,不过这里是博格达汗的行宫,里面走的人自然都不寻常,他还是明白的。既然是入乡随俗,于是他带着些矜持和客气的礼貌,轻轻点了点头,抬眼时却看见这女子正在盯着自己的脸看,颇为忘情的神色,不由笑道:“我是不是哪里不整洁,让姑娘见笑了”
冰儿慌忙撇开目光,低头道:“不是阿亲王长得极像我一个故人。”
“可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今日茶果小宴,自然有一双眼睛在打量,冰儿咬咬嘴唇,低声道:“我也是一时好奇,在我皇阿玛的御幄,瞥见了阿亲王”
阿睦尔撒纳心念一动,问道:“那你一定就是五公主了”对面那人的脸上立刻晕起两团颜色,在淡淡月光下都能看出来,眼睛低垂着,长长睫毛颤动着盖着眼睛里的光,她别转头,似乎扭身就要跑。阿睦尔撒纳不由怔怔的,好一会儿方道:“如此我是太失礼了”俯身便是单膝跪在地上,冰儿忙叫:“别您是尊贵的厄鲁特亲王,我怎么当得起这么大礼数”而阿睦尔撒纳含笑说:“亲王公主不过是个名分。阿睦尔撒纳拜的是心仪的姑娘。”
冰儿登时脸红到耳朵根,一别脸恨声道:“你说什么浑话”扭身要走,却听身后阿睦尔撒纳柔情似水的声音:“我们辉特部的姑娘会伸手拉起求爱的小伙子不过,不知道中原的风俗是怎么样的大约我是一时孟浪了。还望着公主见恕”
冰儿停下脚步转过身,无意识地背着手,阿睦尔撒纳知道她是不肯伸手拉自己,不由好笑,自己腿脚里一用劲站了起来,想问问她为什么巴巴的过来看自己,却见那边一双美目又带着一些怯意偷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