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不是笑话。”冰儿的语气便也冷冰冰的,“皇额娘在皇上面前卖好儿,不必在我面前卖好儿。对慕容业的情意,我从来没有悔过,皇阿玛那时心软没有打死我,但就是打死我,我也是这句话。”
韩嬷嬷看皇后脸色难看,怕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轻轻拉了拉皇后的衣襟,皇后忍了气道:“随你吧。跪安吧。”
第二天冰儿便不愿再呆在宫里,宁愿忍着渐起的暑热,一发足又去了日常与英祥学诗的黄家。那人早候在那里,一见就笑吟吟道:“你迟到了。”说完没听见她说话,才看见她脸色不好看,陪了小心问道:“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声音和爆炭似的,好一会儿才道,“家里气闷,你这里别再招我。”
英祥在家,倒少有这样伏低做小的时候,然而此时心甘情愿,笑道:“好。今日讲木瓜好不好我讲的这些,浅显易懂些”
他讲了半天,那边的人儿却在走神,自己生闷气,只几个词飘在耳朵里,全然没有进心。倒是进讲的这位,不知是在做先生,还是自己给自己譬说,也不顾学生听还是不听,只管自己又是训诂、又是解意;又是古,又是今地论证。冰儿只见他嘴唇开合,“永以为好也”五个字时不时就飘了出来。突然那唇不动了,往上望,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自己,冰儿问道:“讲好了”
“嗯。”停了停又问,“你今儿有心事”
冰儿低头道:“也没什么。昨儿和晚娘吵了一架,所幸阿玛不在家,否则定要逼着我去道歉。”
“毕竟也是母亲。还是该当孝顺的。”
冰儿不乐,道:“瞧你像个贵介公子的样子,原来也是个酸文人”
英祥不由便笑:“好好,我骨子里就是个酸文人。就算为了乃父,也不便与后母闹得过僵了。”
“有什么”冰儿一甩头,“大不了也就是被我阿玛打一顿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阿玛还舍得打你”英祥自然不信,他有三个异母姐妹,母亲虽然对她们淡淡的,父亲却是自小宠不过,姐妹们未出嫁时,老大了父亲还会抱在怀里亲吻,从小娇惯得要星星不给月亮;就是他自己,父亲说要严格要求,却也从未为难过,挨打不用说,想都没想过,连责骂都没听过几声。
冰儿嘟着嘴看看他,托着腮叹口气道:“有什么不舍得那次用这么粗的荆杖,”她用手夸张地比划着,“我都差点送了命。”
“不会吧”英祥还是不信,“这样一个闺女,疼还来不及,怎么就往死里打莫不成也是后娘烧的野火”
“骗你干什么”冰儿偏着头看着英祥,“不过倒和后娘无关。那次是我为义兄跟我阿玛闹别扭,他气极了,打得我好惨。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被打死了,眼前都模模糊糊的,白茫茫的一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突然猛地一痛又清醒过来,只听见雨哗啦啦的声音,还有荆杖呼啸着打下来的声音,疼得叫都叫不出来,牵着浑身都疼,仿佛我活着就是为了受这疼痛来的。当时真希望自己快点死掉,死掉就不用受罪了。后来在床上躺了一两个月才勉强养好。”她摇摇头,不忍再想。
英祥却忍不住关心另一个话题:“义兄你义兄是什么人”
冰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大大咧咧道:“义兄就是义兄我小时候他对我最好了。”
“后来呢”
“后来死掉了”冰儿语气很恶劣,扭身不再理睬英祥,心里却有个什么地方楚楚地痛起来,眼睛也酸酸的要流泪。她感到英祥在轻轻拉她的袖子,知道他是在表达歉意,回眸看他,他正一脸温和的笑,暖暖的犹如照耀在她身上的阳光。可他与慕容业是完全不同的,眉眼之间的神态、下颌的线条、笑起来颊边的弧度都不一样。冰儿愣愣地看看他,终于冷冰冰地把头转了过去:“我要走了。”
“今儿还早,怎么就走了”英祥似是不舍,但他却很懂事,想了想道,“也是,你也不要和你后母闹得太僵,回去说两句软话,事情揭过去了也就好了。毕竟一个屋檐下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苦两造里弄得乌眼鸡似的”
正说着,小豆子连滚带爬闯了进来,见英祥对自己瞪眼睛,跺着脚道:“我的好爷,您瞪死小的,小的也得滚进来福、福晋来了”
这一声称呼,几个人都木了。冰儿瞥一瞥英祥:难不成还是个小王爷
英祥愣了一会儿才道:“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紧张什么”回头抚慰地看了冰儿一眼,道:“你别怕,我额娘虽然威严,并不是凶恶的人。我会帮你。”说完出去迎接。
冰儿回头看看这间小院,虽然依着巷子,倒筑了挺高的墙,爬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何苦呢宗室里封王的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亲王郡王的福晋们,在宫廷大宴上也都约略见过,英祥如果是姓的爱新觉罗,自己难道还多了个五服内的哥哥
胡思乱想着,反应过来往门口一张,果然见门前面停着一顶蓝呢轿子,轿子整个堵到照壁前面,才有两个丫头掀起轿帘,一位仪态万方的夫人走了出来。
看那夫人,戴着累丝金凤的钿子,着一身绛色镶玄青边的妆纱长宫袍,外面又披了一件五彩掐金的妆纱坎肩,人已四十左右,谈不上年轻漂亮,但肌肤丰润白皙,保养得好,加上气度高雅,举手投足之间华贵之气毕现,只是自己似乎从没见过,不像是近支的皇室福晋。园子的女主人黄氏小步快跑着到得前面,蹲身请了个大安,说话结结巴巴也有些说不清。那位福晋倒是温和地一笑,虚扶一把道:“瞧着你还和前两年一样。如今日子倒还好”
黄氏诚惶诚恐福了一福,陪笑道:“托王爷、福晋的福气,日子还是好的,前两年过得紧巴,也多亏了福晋怜贫惜弱,赏了银子下来。只我没福,就生了三个丫头,两个出阁了,一个小的在身边陪我。寡妇人家没什么出息,也指着当年福晋赏的地,略略地生些银钱够嚼用。这些日子小王爷常来,这里真是叫蓬荜生辉”她絮絮叨叨说着,福晋一摆手止住了她,眼睛往里面一巡睃,问道:“那姑娘还在”
英祥正从里面出来,听见母亲问这句话,脸红了红,打千儿请安道:“母亲万福金安”
福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声音淡淡的,透着一丝威严:“你起来吧。前几日瞧你写的窗课,似乎退步了些。虽不须你考八股写大卷子,总归不能处处显出愚鲁来,将来无论是袭爵,还是在京里大用,都该有个样子。”英祥低了头称是。福晋便又问:“那个姑娘”
英祥道:“只不过是学学毛诗,互相探讨罢了。人就在里面。”
福晋点点头,款款走了进来。冰儿见帘子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