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围房,乾隆给命名为“燕禧堂”,素来是妃嫔侍奉皇帝的地方。近日,令妃的绿头牌屡被翻起,惹得后宫人等都暗暗又嫉又羡。嫔妃侍寝,历来不许过夜,罗帐如水,茕茕灯光微微地透过来,在绸子的帐面上投了一个偌大的光晕。令妃服侍完毕,听得身边乾隆的呼吸渐渐匀净,道他已经睡着了,自忖不得违了规矩,忍着身上的酸胀不适,取过散丢在一边的里衣轻轻披上,欲待穿上那件水红的衬衣,却发现已经蹬落在床前脚踏上,遂探身去捡,身子刚一动,便听见乾隆沉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怎么了”
令妃忙回身道:“吵着皇上了”见乾隆仍是闭着眼睛,犹豫了一下道:“刚捡衣服来着。臣妾该告退了。”乾隆却伸出一只胳膊,轻轻环在令妃腰间,声音喃喃似呓语一般:“急什么陪朕再躺会儿。”令妃回身,昏昏光下,只见身边这个男子唇边略带一点笑,脸颊明暗分明,五官尤显得俊秀,眼睛闭着,便不似平常那般目光透亮,叫人不敢逼视,此时倒似个大男孩,慵慵懒懒地躺着,长长的黑色发辫蜿蜒在胳膊上,胳膊上的肌肉虽不显块垒,线条却流畅俊逸,结实有力的样子。令妃忍不住心中的爱意,伸手偷偷抚了抚乾隆的发辫,顺势躺下,凝视着乾隆眼皮上一道浅浅的褶子,冷不防他的眼睛突然睁开,倒唬了一跳。
乾隆笑道:“干什么”
令妃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瞧皇上”
“瞧出什么没”
令妃“扑哧”一笑,说:“人都说五格格长得像孝贤皇后,我觉着五格格的眼睛倒是和皇上类似得紧。”
乾隆淡淡一笑:“像朕么她眼睛似乎倒没有小时候大了。她第一次回宫的时候,你还没进宫呢那眼睛乌溜溜的,就跟御苑的小鹿一样,似乎随时都会逃开。如今长大了,翅膀到底硬了,和朕说话也不似小时候那般直来直去,渐渐隔了一层似的。”令妃自然也知道今天早上的公案,都道乾隆气坏了,此刻也不敢多提冰儿的事,倒是乾隆自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她要是不回来,也就罢了;要是回来,朕不那么在意,也就罢了。偏生是个磨人的主儿朕这一辈子,要说拿谁没办法,大概也就是她了。今天早上真气得恨不得扇她两耳刮子,瞧那个神气,仿佛普天之下的人都欠了她似的。想到先头皇后,又下不去手。慕容业的事,真真叫作孽,杀了也叫断了她的想头。”
令妃想了想说道:“皇上的苦心,五格格将来自然会明白。她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慕容业小时候是她的哥哥,后来又舍了命救她,要她这么快忘记,也是难事。倒是能遇到她自己的良人,或许渐渐把不在的忘记了,也未可知。”
乾隆若有所思,却也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终于又呼吸平缓,渐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内容会比较平淡。
其实这种内容更容易卡文有没有
、了却相思望随安
三月的天气极为明朗,圆明园又比宫里空阔,难得的好天气,宫中的女眷们在侍女的陪伴下,都在空地上放风筝,一时莺莺燕燕、花花柳柳,煞是明艳动人。
苇儿觉得主子以前喜欢热闹的一个人,特特地叮嘱崔有正到宫外头糊风筝的地方,买了好几个各色各样的大风筝,这日瞧着天气好,撺掇着冰儿也去放风筝:“主子你看,这软翅子的蝴蝶,放在蓝天上甭提多漂亮呢还有这沙燕,素有素的可爱之处。这鹞子上还带了几个哨口,在天空里呜里呜噜作响呢”
冰儿脸上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且也笑得不舒心甜润,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好吧。就去瞧瞧。”
虽然慕容业的事情算是终了了,但苇儿也知道这主子心里并没有全然放下,自打尚阳堡回京,整个儿就变了个人似的,任谁再想着法儿讨她欢心,终究换不到脸上一片真切的笑容。此时她也只好努力摆着笑容,叽叽喳喳吩咐几个小丫头打顶线、绕篗子,一口气带了三五个风筝出去。细柳和另外两个小宫女儿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难得宫里有这样开心玩耍的时间,正是兴奋得要命,比平素做事积极了几倍。王嬷嬷在后头冷笑道:“平时里懒得出蛆,今儿有的玩了,疯疯癫癫的倒不怕被上头主子揭皮”
到了园子里的空地上,各宫也有小丫头们,也有妃嫔主子,散在各地玩得开心。细柳到底小孩子心性,虽则在冰儿身边的四个宫女中还算“老人儿”,行事还是一派天真烂漫,举着那只软翅蝴蝶风筝,飞跑在草地上,崔有正在后头拉着篗子,一手拽着风筝线抖动,便见那风筝渐渐升了起来,如房檐高、如宝塔高,慢慢居然只瞧见了脸盆大小,似乎在白云里腾挪翻转,连软软的翅膀都忽扇着,真似一只蝴蝶飞在天宇里。
崔有正把风筝篗子递过去,笑道:“公主你瞧,飞得多好奴才用帕子给您垫着手,仔细绳子粗糙,别把手心磨坏了”
冰儿接过风筝线,果然风大,磨得掌心微微生疼,她抬头望着天上的风筝,那么自在飘动,心里却是陡然一酸,茫茫然望着这只蝴蝶发呆。
那厢,细柳又招呼着崔有正放另一只风筝,喈喈呱呱吵得闹人。此刻风却小了,飞到房梁高就上不去了,若是手里线拉得不好,倒栽葱就往下掉,细柳骂小正子不用心放,小正子又怪细柳撒手太早,苇儿过去打圆场,两个人干脆找她评起理来。忽闻一个声音带着笑意在背后响起:“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可是怨天尤人么”
众人回头,竟是乾隆,离得近的要紧跪下来请安。冰儿一个没在意,偏是她的蝴蝶风筝放到高处风大,扯着绳子往上跑,手里的篗子呼呼线绞到了头,风筝竟脱了线飘走了。
乾隆定定地抬头望着那只风筝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了鸽子蛋大小的一个黑点远远地顺着风往东边而去了,他低头笑道:“都说是放晦气,这才好,让你这节的晦气都跑得远远的以后也该论喜事了。”边说边搀起女儿,疼爱地把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拂齐:“这阵脸色倒还好。咽干口苦、多梦盗汗的毛病好些了没”
冰儿点点头道:“好得多了,太医院的汤药也一直在吃呢。”她抬头望望父亲,以前人家都说皇帝宠溺她,可三天两头挨训,惹急了还要挨打,是一点都没觉得受宠的滋味;倒是如今,那明显的关切周到,那放在脸上的疼爱,那似嫌过分的纵容,却让她觉得客气得难受,因而也不自然起来。
乾隆见她依然拒人千里的神色,也觉心酸,揽着她的肩膀陪着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道:“其实日常太闲也不大好,纪昀平日在翰林院也闲,让他进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