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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98(2 / 2)

就是凤凰山被攻下的那天,就是梅禧妹自尽的那晚,就是身受重重鞭挞的那时,冰儿也没有看到慕容业眼中坠泪的情景,此刻他虽只是眶中莹莹一层薄泪,可在这样铁硬的汉子的眼睛里,竟然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冰儿呆呆地望着慕容业半晌,才听他的声音沉沉地传过来:“阿爷原是讲义气的人,从小儿教我们,江湖间行走的规矩,恩怨分明是第一条。那日他为了护着在帮的一个领袖,硬生生把我们一家推到这万劫不复的境地里姆妈是和我一起去的宁古塔,原本也有个让我做儿子的承养母亲的意思,可叹我那时不懂事,空为着心里的怨气,忤逆顶撞了她多少回宁古塔的气候,八月飞雪,我就瞧着姆妈越来越瘦,八个手指被拶子夹断残疾,无法做活儿,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硬用拳头握着衣槌洗衣裳,我日日瞧着她的泪落个不停,她却怕我伤心,跟我强装笑脸。是怎样的日子,让她终于失却了所有的希望,一索子寻了自尽从那日起,我在宁古塔再呆不下去了,有披甲人的鞭子也好,有出没无常的老虎也好,我逃了多少回,抓回来鞭打了多少回,周身血流得如网一般,终于还是出了那个地方。当时就想,流人待的地儿,我绝不再回去了。”

他回过头,企望她会懂,冰儿潸潸泪下,却只是微微摇头,不知是为哪句话。

慕容业自嘲地无声一叹,伸手抹了眼角一滴泪水,把玉箫又递了回去:“罢了。虽有时候我还恨阿爷,为了旁人,牺牲了自己妻子儿女,可是他讲的义气,却跟刻在我骨头里一样,竟消不掉”扭头道:“你身子没有恢复利索,不要太劳累。要砍怎么样的柴,我来吧。”

冰儿虽然不肯,但哪里挣得过慕容业,被他夺了斧子,对着一棵柞树劈削起来。日上三竿,渐渐炎热了,慕容业汗流浃背,不由解了上身衣服劳作,冰儿见他背上深深浅浅都是一辈子也消不去的褐色鞭痕,偶见转身,胸口结实的肌肉上有一道长长伤痕,如蚯蚓般凸起蜿蜒在皮肤上,还是未曾痊愈的紫红色,且扯得周围新长出的嫩红色肌肤也褶皱变形,随着他大力地挥动斧头而在身体上扭转、延展、缩紧、绷直冰儿上前抓着他握斧头的手,泪如雨下:“业哥哥是我对不起你”

慕容业的大手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握着,停在空中。

自那日山林间一别,他日日握着骨箫,冒着晨雾来到冰儿惯常打柴的地方,不敢吹箫,不敢露面,不敢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动,怕惹冰儿生气。可日日要来,因着想念她的身影,想念她劳累时喘气的声音,想念她吹动阿爷留下的玉箫时,那婉转入云霄的乐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慕容业没有读过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是他懂自己心底里无可摆放的躁动与不安。于是义无反顾又一次来到官庄,冒着被抓捕的危险贿赂苏里图,只为得到妹妹的消息;抓心挠肺地渴望着见她,终只是遥遥地盯视着她住的那扇小窗

此时,他听见自己胸腔底下传来的一声,不知是那颗硬邦邦的心脏碎裂开来了,还是其他什么。

唐博伦依例到盛京城里递交公文,四处都转了一圈,该当打点的也都不敢遗漏,唯有盛京将军海兰察府上,门包竟然送不进去,唐博伦心里有点哆嗦,正欲离开,却有将军家里的长随给他送了名帖来,夹片上盛邀他去将军府上坐坐。唐博伦大喜过望,在靴页子里塞了几张银票,又吩咐自己的随从备好土仪,恭恭敬敬来到将军府里。

之前虽也见过海兰察,不过是随班列见,自己位置低,也没有敢怎么说话。这次却是被海兰察待若上宾。

海兰察穿着官服,正式地接见,见面之后又叫唐博伦长随拿衣包替主子更便衣,这又是当亲熟人接待了。花厅里分主客位置坐下,伺候的是将军府清秀聪慧的小丫鬟,奉的是京里新上的春茶,布的是京里六和斋的细巧“八件”点心,海兰察满脸和气的笑容,声音都那么随便:“来来来,别客气我海兰察是行伍出身的粗人,唐大人是读书人,不要嫌我这里粗鄙。”

唐博伦斜签着坐着,惶惑说道:“将军这么说,倒是卑职不敢当了卑职自上任来,一直没有谈得上孝敬将军”瞥见四下没有外人,伸手就到靴页子里掏东西。

海兰察何等眼尖,一把捉住唐博伦的手,正色道:“唐大人不要这么着老海今日有求于你,你若是反过来客气,我倒不好开口了。”

唐博伦不由愣了愣,海兰察开门见山的性格,笑笑说:“其实也写过信给大人,大人治下,官庄里金氏女子,身份特别,老海虽不方便细说,但唐大人禀赋聪慧,应该知道我的意思。还望大人多多照应不说有异于他人,至少不要有伤病、冻饿、折辱的事情出来。”

唐博伦听得海兰察邀请自己,竟是为了当面嘱咐照应“金氏”,嘴角不由一抽,心里泛起些异样的感觉来,因而试探地问:“海将军见过金氏”

海兰察倒真没料想到唐博伦是“色胆大如天”的人,也没料到他已经把自己的话揣摩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此时既没有多想想,也没有讲避讳,点点头说:“见过,且有些交情。不过照应她也不全为着交情此事过了以后与大人细说就不妨了。”

“此事过了”唐博伦心道,流刑可是终身的事儿,还能有什么事情“过了”心里被妒忌撞得一阵刺痛,不过他是极会演戏的人,脸上是越发诚恳的微笑:“将军嘱咐,卑职哪有不照办的卑职一定当自家人一般照应金氏”

海兰察没有注意到其间试探的口吻,只是欣慰地点点头说:“如此好得很”又说:“还有,尚阳堡周边,也需着人关注,尤其是一个男子,紫赯脸、粗长眉毛、面色阴鸷的瘦高个儿,如有发现,一定不能打草惊蛇,立刻报于我知晓”

唐博伦哪有心思再想后面的话,唯唯诺诺应了。海兰察便叫身边长随拿了两个包裹,一个推到唐博伦面前:“大人带来的敬意,老海愧领了。这是我从京里带的些时物,聊赠大人另一个是些衣服吃食,请大人帮我转赠金氏。”

唐博伦回到尚阳堡,脸色就不大好看,叫来苏里图道:“如今金氏还是在林间打柴”

苏里图有些惴惴,应了声是。唐博伦冷冷笑道:“海将军还真是照应得不得了啊果然是红颜祸水,倒要看看能不能祸害到我的头上这几日你去探探金氏的口风,若是有松动,就备着礼制和东西,我要纳妾了。”低头看到仆人放在地上的两个包裹,打开给“金氏”的一个一看,果然只是些衣裳吃食,但都做得精致,心里腾腾地又窜起妒火来,把包裹一踢,道:“什么玩意儿衣服收库里去,吃的拿去喂狗”

苏里图咽了口唾沫道:“太爷,万一”

“万一什么”唐博伦眼神阴沉沉的,一边唇角上弯,却绝无笑意,“生米做成熟饭,他还敢怎么样就算他是个将军,盛京军政的首领,我也是太和殿殿试里过来的,天子的门生我不犯错,他能把我怎么样千里投官,没有钱舞弄也就罢了,连点权力都没有,十年寒窗又是为了什么这鬼地方我也不过待个两三年,若是连娶个女人这点胆识都没有,也太过窝囊了”

苏里图哪有什么见识,见唐博伦成竹在胸的样子,少不得赶着逢迎:“太爷的见识,小的们不及金氏那里,小的一定做通”

作者有话要说:

、群山若证长相守

冰儿这十五年人生,细细算来,过得可谓是惬意痛快的日子其实并不多,然而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尚阳堡这段理应辛苦悲酸的流配历程,竟然是这么多年来未曾感受过的快乐、舒心与幸福。

早上踏着露水来到山林间,此处人迹罕至,非常隐秘,只要吹起玉箫,自然会有个人来到身边,彼此相视一笑,慕容业笑道:“如今竟白做了你的长工。”

冰儿笑道:“谁让你抢着干活来”欢蹦如林间的小鹿,时而帮着捆扎柴火,时而摘着花叶往慕容业头上乱插,逗他开心。慕容业虽皱着眉头说“别闹”脸上的笑意却遏不住,惹急了便捉过妹妹,作势要打,其实只是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一指甲。日上三竿,冰儿苦着脸道:“我饿了”

慕容业看她果然瘦了一圈的小脸,有些心疼有些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