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察四处一望,指定山谷间道:“那里。照着窑洞打。”
宋守备愣了愣神,陪笑道:“那里不过是些妇女老弱,并不成威胁的。”
海兰察却是不为所动的神色。宋守备觉得脊背发凉,这个团团脸看似一直笑眯眯的主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不把山间妇女老弱当人看,宋守备无奈,吩咐手下道:“打吧。”掌炮的士兵虽有恻隐之心,也不敢违拗,摇准炮口,放入铅弹,点燃引线,只闻一声巨响,铅弹带着风声飞了出去,正中山谷里一间窑洞,黄土的窑洞日常住人非常结实,但也经不起炮打,轰然坍塌,周围便有人出来在塌陷处扒拉,随风隐隐听见妇女的尖利哭泣和叱骂。海兰察有对炮手一挥手,炮手不敢怠慢,重放铅弹,对着另一处窑洞又是一炮。
冰儿在一旁见到,颇感不忍,上前欲说什么,海兰察正眼都不瞧她,仅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自己拿着西洋来的“千里眼”观察了一阵,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把“千里眼”递给冰儿,道:“你瞧凤凰山上的人。”冰儿一肚子话咽了下去,拿过“千里眼”一看,那圆圆小小的一片视野里,只见凤凰山上众贼先是傻了一般,接着左冲右突,似乎向山下冲去,也有的从后山绕行。
冰儿把“千里眼”递给傅恒,问道:“他们是去救援”
海兰察点点头,举旗看看风向,冷静吩咐道:“宋守备,调集最勇猛的一支,带弓箭、火油,斜喇里直上主峰,占据高点,听我令旗指挥。”宋守备忙去点兵调集。炮手插嘴问道:“我这里还放炮么”
海兰察道:“嗯,放第三炮,对着东口的窑洞放。”没想到一直观战的方仁秀突然跪倒在地,不顾炮口滚烫,一把抱住,声音如同哀号一般:“游击大人不要放炮了”
海兰察斜过眼乜了乜他,仰着头问:“为什么”
“大伤大人仁义之德”
海兰察笑道:“仁义和这些人讲仁义知县大人书读得太多了吧”
方仁秀声音带着颤音,音调高得异乎寻常:“贼匪们自然要明正典刑,可山间妇孺老者,未必有过”
海兰察见周遭士兵也停下手愣愣的样子,眯了眯眼睛道:“窝藏不是过追随不是过同流合污不是过”他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把知县大人请下去”
方仁秀挣开两边来扶持的士兵,在冻实的泥土上“砰砰”有声地磕着响头,涕泗交流终于说了实话:“游击大人卑职的儿子自卑职投官到任,就被众贼劫持入山卑职仅此一子,膝下再无承嗣之人了”他的哭声似受伤的野兽,刮得人心里钝痛。
海兰察似有一瞬间的动容,转过头仿佛在对众人,又仿佛只对冰儿一人说道:“你道穆老大今日因何而败不过是看似凶狠、勇力无穷,实则妇人之仁罢了”冰儿思及昨日晚间,穆老大谈笑风生里放走自己,心里不知何由一酸,回眸望着傅恒,却也是如海兰察一般神色冲淡,仿佛登在戏台看戏似的。
耳边炮声又轰然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人是多样性的。
战争无一例外是残酷的。
、千人骨枯赢盛名修文
穆老大唯闻耳边阵阵轰响,此时天色已暗,看不清周围情况,只有低头时,山下谷间灼灼一片,哭声震天,亦不知从何处而起。正怔忡间,铅弹似乎在头顶山石间炸开,飞石四溅,隐天蔽日的泥尘扑面而来,呛得口腔里都碜了,穆老大站不稳,扑倒在地,顺着坡道滚了几转,才磕在一块石头上,石边的荆棘抵消了些硬度,然而尖锐的刺扎进皮肤裸露的手上,还没觉出疼痛,就看见鲜血混着泥灰污迹,染成殷红色流淌下来。
稍停了停,穆老大试试活动身上关节,所幸并无筋骨受损,勉强也能站起来,左右一看,周围蠕动的布满鲜血的身体,正是追随自己的弟兄们,呻吟声惨不忍闻,有人挣扎着喊:“老大山下”便是哭腔。
穆老大用刀撑着身体站直,恰又见海兰察用军旗指挥着从侧路登上主峰的清军们顺着风向向山下山谷里射火箭,浸饱了桐油的火箭,“飕飕”有声,几十丈的距离也不熄灭,射到山下干萎的茅草上或柴垛上,“呼呼”腾起半天烟火,照得半山通明,而他的脸,也在火光中忽明忽灭,血迹泥灰混杂着,宛若地狱中刚出来的厉鬼。
有几个人连滚带爬集中到他身边,见他咬着牙,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人戚声道:“老大,怎么办”另一人则说:“老大,后山崖上没有守兵,我们从那里试一试”
穆老大声音喑哑低沉,却连着胸腔都在共鸣:“海兰察用心太毒你们从后山走,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跟他同归于尽罢”咬着牙拎起刀,在山石间穿梭。那几个人倒也没有独自逃走的,一律跟紧在穆老大身后。穆老大在军事上根本就是个半吊子,怎么和金川血阵里打滚过的海兰察相媲他被海兰察的用兵惨酷已经激得没有什么理智了,只想着拼到死拉倒,只不过主峰四面多悬崖峭壁,他自己上下也十分不便,在山林间隐蔽的小道绕了好一会儿,穆老大带着的十数个人又出现在海兰察的面前,此刻海兰察居高临下,占据着绝对有利的位置。
海兰察自信地对穆老大喊道:“姓穆的,投降吧,你的命是保不住了,横竖你手下的人还能活几个。”
穆老大横下心道:“我不信你我的弟兄和我拼一拼或许还有点活路;投降,就是给自己找死”
“随便你”海兰察一副二流子腔调,“那我要不客气了啊”
“慢”傅恒道,“穆老大,朝廷当然不会养虎为患,但也不愿血流漂杵。我是当朝大学士、军机大臣傅恒,给你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
“不管你是谁”穆老大道,“我吃了这碗断头饭,清楚得很说是立地成佛的,其实只有立地成鬼的,今天就是皇帝老子站在这儿劝我,我也就三个字信不过”
傅恒缓缓道:“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山匪心里头总有些委屈的事情,出来只不过是混个安身有饭吃,何苦此时顽抗,害了人家皇上倒是以仁义为大,你就不为你的弟兄讲讲义气”傅恒这招,看似平淡甚至多余,其实却是攻心为上,正是要瓦解穆老大手下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