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深深吸了一口气制怒,半晌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王亶望若真个深负朕恩,朕必不轻饶,将为天下督抚戒”转头道:“傅恒,明日拟发明旨,你驰往鄜州督看海兰察剿匪。前此,先往甘肃严查,若确有冒赈的事情,着人火速逮问勒尔谨和王亶望。3”
却说冰儿和海兰察一行刚来到鄜州时,尚未换了衣裳到绿营,觉得肚中饥饿,先在鄜州城边的小店坐下吃饭。两个小太监陆亭和李玉生早已是尘灰满面,样子萎靡,海兰察吃饱了饭,见两个小太监还在碗里挑三拣四,心里不由冷哼,对冰儿道:“你坐着歇歇,我找剃头挑子剃个头,刮个脸。”
见他离开,陆亭不由出声抱怨:“主子什么身份没的跟着这个倒霉催的游击一起吃这些鸡食”
冰儿倒没觉得什么,笑道:“挺好啊。”李玉生接着道:“主子是不计较,可海游击总该明白,他带着谁出来的心里没谱么怎么能也不计较呢”海兰察带的亲兵忍不住了,出声道:“出来征讨,又不是巡幸来了,哪那么多计较”
两个小太监自恃宫里人,哪里瞧得起这些大头兵陆亭年纪轻些,冷冷笑道:“没见过富贵,想计较也不知何从计较起吧”
冰儿眉毛一皱,正想喝止他们的拌嘴,突然听到远远地传来高亢而苍凉的歌声,似乎穿透云层,撒将下来。不过片刻,声音便似在耳畔。刹那又是一声尖长的唿哨,两人两骑如风一般从小店门口擦过,冰儿只来得及看清其中高大的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身下也是一匹黑色骏马。转瞬,歌声已经在远处了。
海兰察脸上正敷着热手巾,鲤鱼打挺一般蹦起来,一把扯去脸上的手巾,冰儿第一次看见他目光炯炯,如电光一般射向远处,如在沉思一般。好半晌,他才又眯缝起眼睛,把手巾覆回脸上,慵慵地躺倒在剃头挑子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干脆哼起歌儿来。
剃头师傅笑道:“你莫怕,这是山上的人,等闲不伤百姓。”
海兰察眼睛又是一道光,俄而笑道:“山上的人凤凰山上的”
剃头师傅道:“可不人称穆爷,我们日常听他走道时唱歌或是吹箫,就是心情好的,从不为难人。要是不言声走过去,城里的富贵人就要心跳了。”
海兰察张着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问道:“他时常下山吗走的都是这条道”
“时常下山,买粮要下山,抢钱要下山,杀人也要下山。这里四通八达,谁知道他走哪条道说起来也怕人,杀人不眨眼的,城里的乡宦尤其是钱家的,都死了好几个了,杀也杀得惨,把好好的人四分五裂,全尸都找不到,有血海深仇似的。”剃头师傅不胜恐惧似的摇摇头,“几任太爷都破不了,驻防的官兵也打不下个山头。不过,平心而论,我们穷人家不用怕的,他一不奸人家妇女,二也不滥杀,不惹着他,浑然没事。没事”
再说“没事”,听到山匪穆老大手段如此毒辣,海兰察和冰儿还是有些心事,闷闷地不则一言进了城门。“去哪儿”冰儿问。海兰察道:“虽然我是钦命的讨剿的游击,到这里还是先拜会知县,然后到驻防的绿营。”
鄜州人杰地灵,是陕西的一块富庶地方,城里人口熙攘,集市颇为热闹。海兰察他们一行不得不下了马,牵马在石板街道上步行。行至一家米行门口,声音嘈杂起来,海兰察眼尖,停下步子对冰儿道:“你瞧这是不是刚才那个穆爷”冰儿定睛一看,米行前双手抱胸、眯缝着眼睛的高个子的男子,恰巧也是一身黑色短打,一匹黑色骏马。他嘴里不言声,倒是旁边一个矮个子的在那里喋喋不休:“娘的,我看你是不认得老子了。别说老子今天是拿钱来买你的米,就是今儿老子不拿钱过来,你又敢不卖”
米行伙计嘟嘟囔囔了一阵,许是掌柜出来了,满脸含着笑,又带着点惊怯,陪着小心说:“穆爷素来体恤我们无论是制钱还是银子,都好说的,这些金器,且不论成色如何,叫小的们将来如何脱手小的们也是糊一碗饭吃而已,穆爷千万担待”
矮个子还待再说,穆爷却是冷冷一笑:“既然如此,米就不买了吧。掌柜的内里发财怎么发的,大家伙儿都明白,我白嘱咐你妥善小心便是。”
米行掌柜脸色大变,见穆爷似乎转身要走,急急拦上去,陪着笑说:“穆爷穆爷好说好说”硬扯着不放,见穆爷脸色冷峻,咬咬牙道:“穆爷,今年虽说年景好,耗羡收得并不少,我们小店,光为甘肃的流民纳捐,也纳了好些次了。不是存心怠慢穆爷。穆爷瞧得起,我先赊些米麦给穆爷,穆爷何时方便,听凭给些。这些金器,着实不敢收下。”
海兰察皱着眉头尚在思忖,冰儿轻声道:“我明白了,穆爷的金器必是赃物,米行掌柜不敢接受。我瞧这匪首做事霸道得很,平素不是善类。”海兰察亦了悟,点点头道:“这毕竟不是水浒,劫富济贫的义匪不过是小说中人物罢了。这里已近城中,县衙应该就在附近,穆爷来去毫不避人,着实猖獗得厉害。”李玉生早吓得两腿筛糠,轻声说:“主子,这里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去兵营里安妥些。”
冰儿不由傲然笑道:“你胆子太小他不过两个人,我们倒有六个,怕他作甚海兰察,这里拿住匪首,我们不是省了好多事么”
海兰察欲待拦阻,已经来不及了,冰儿一个箭步迈了出去,朗声说道:“青天白日的,不是明抢,也算是讹诈吧”海兰察暗道不妙,抢过去站在冰儿身后,死死盯着穆爷的动静。
匪首穆爷果然诧异回头,米行边人流熙熙,或有一两个偷眼望过来,却没有敢于围观的,站着岿然不动的只有这一行六人,六个人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脸上带些尘灰,但肤质白腻还是清晰可见的,面貌若好女,但一双长眉,色黑而修长,直直如剑,斜插鬓角,只在眉峰处略略下折,形成一道漂亮的曲线。“他”戴一顶黑毡小帽,一身黑绒的长袍,里头长衫的领口许久没有浆洗,浅蓝色细布有些许折痕,一身风尘仆仆的样貌。而后面几个,除却一个圆圆脸的男子神色泰然,余外均有些惶遽之色,目目相视,似欲拔脚而遁。穆爷笑道:“你是哪家的少爷,来这里做生意么”
海兰察上前笑道:“正是,我们家金少爷要出关外。路过贵宝地,借过了。”
穆爷打量着后面的骡车,问:“只一辆大车看来贩卖的是值钱东西。怎么也不找一家镖局子护着我今日若是明抢了你的,你又待怎的”
“难道此间没有王法么”
“王法”穆爷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