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把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笑道:“史上佞幸的臣子要讨好君王,也好歹要做出样子来,或只赢个三五目,还成个体统。”
弘昼亦笑道:“所以说,臣弟一来不是佞幸的臣子,下不过就是下不过,不做欺君的事情。二来弄不了机巧,想作假也做不来,水平摆在这里。”
乾隆道:“罢了罢了。你总有说辞,以前在先帝面前也是一套一套的,如今朕也奈何不了你。”自己动手收拾着棋盘,边道:“倒有个话要问你呢。河南遭了水灾,朕已经发下了赈济的银两,怎么近日里京城的流民却也增多了那些官儿们没有回复实话的,你倒可以为朕探听一探听。”
“嗻”弘昼又道,“臣倒是爱热闹的人,棋盘街上又去了两次,微服私访呢。京城里没有什么流民,倒是京畿,查看不大严密,臣听自己庄子里的奴才说,打莲花落讨要饭食的,大多是河南口音。有些富户家也施了粥棚,现下里能吃饱肚子的,倒还不足为患。”
乾隆点头道:“江南一行,深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意不得。”抬头似乎想了想什么,唤门口伺候的太监去军机处的档房里取户部新拔擢的官员的名字。弘昼见事关国政,连忙请辞:“皇上,臣弟想起来宗人府还有几件小事未曾处置好,只怕先要告退了。”
乾隆看看他,笑道:“也好。你虽领着内务府和宗人府的事务,其他事情也帮朕留心点。上阵亲兄弟,朕多倚仗着你呢。”弘昼嘿然一笑,躬身告了跪安,离开了阁子。
户部拔擢官员的名单的折子很快送到了,乾隆找了半天,找到了想看的那个名字海兰察。
晚面传的又是傅恒。乾隆指着海兰察的名字问道:“这个人先也是在张广泗帐下的,后来和他闹了意见左迁至扬州,算是起伏历遍,你后来到金川时,有没有人提及他”
傅恒想了想道:“有的,他上头的总兵骂他是个狷介的滑头。”
“既然狷介,还能是滑头”乾隆不由一笑,“不通吧”
傅恒道:“奴才也觉得好笑,没有深究下去。不过说,那时张广泗延兵不下,说是要等待最好的时机一举进攻,海兰察在帐下就出语嘲讽:只要待到秋末入冬,大雪积得和碉楼一般高,正好不战而破呢。张广泗大怒,要问他不服从军令的罪责,海兰察也不惧死,笑嘻嘻道:张公自然是用兵如神,只是我等帐中谋划,不如张公一人做主。张广泗虽欲除之而后快,奈何一直找不到海兰察的把柄,又听说海兰察与京中数位新晋的大佬都是朋友,投鼠忌器,也未敢太过举动。”
“他不过三十年纪,和京中哪些大佬都是朋友”
“奴才没有细问。”傅恒如实说,“这次擢的是参将,奴才可以去打听。”
乾隆道:“他的升擢先压一压吧,听说人到了京,朕要考评一考评。”
傅恒知道乾隆用人颇为心细,心道海兰察把握好这次的机会,以后便是前途无量了。
傅恒又道:“前几日折子里,还有张衡臣请求休致的一篇上表,奴才见皇上留中了,不知圣意是”
乾隆提到就心烦,摆摆手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朕都不耐烦去数了总说年岁大了,确有林泉之意,朕已经婉拒了,就不望他为朝廷出力,也希冀他体察朝廷得有尊老爱贤的意思,总得有尸位素餐的人。他张廷玉又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几次求去,倒似朕亏待了他,或作出无道的事一样”傅恒见他的神色是少有的暴躁,没有敢说话。乾隆道:“朕也想好了,他三番五次地要求去,朕偏不准,只有朕许大臣休致,没有大臣拿休致来胁迫朕的先撤掉他几个要职,留些闲位让他蹲着,看看他还有什么做派。”
傅恒试探地问:“他还兼着上书房总师傅的职,不过如今一年也去不了上书房三五回,还要不要留着”
乾隆舒了口道:“这职位留着罢。他以前就是朕的老师虽则并没有实在地教过些什么。毕竟学问还是有的,阿哥们交由他来训导,总不至于出大错谬。不过,他这个人太翻覆无情,定安亲王是从他受教的,去世的时候,朕看他并无悲色,丧礼未办就上书求去,实在是叫人心寒。如今只当他做鼎彝古器,陈设陈设罢了。”
想到上书房,就想到自己的诸位皇子,大阿哥满了二十四岁,然而英年早逝,其他的阿哥都不过十多岁,但也到了开始懂得权势地位的时候,后宫里那些风吹草动,后妃间话里话外的攻击谗言,无外乎都直指自己对储副之位的警觉,以此来相互打击,让他想着更觉头疼。而这些儿子中,始终没有夙慧天成、让自己格外看重的,也是头疼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书房检视阿哥们的功课,也是因为这些头疼的小事。乾隆想了想道:“书房下学后,让五公主过来伺候。”
傅恒笑道:“公主读书大有进益,不知脾气可改好了些”
乾隆苦笑道:“几乎日日耳提面命,谁知她张狂的性子愈演愈烈。四书未能养气,只求史籍能让她聪慧些,不要动不动缠到宫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中,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傅恒道:“古诗里说的:绝知此事要躬行,公主以往读书,囫囵吞枣,要改善气质,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皇上英明天纵,不肯叫后宫沾染前朝的坏习气,然而宫里总免不了是非,亦不过女人家的使气,只是阴戾气尤重,日日纠缠在里面,好人也要缠坏了。”乾隆听他这么说,深以为然,道:“要是你姐姐还在”没有说得下去,却有一个冒险的念头陡然上心。
过了未时,冰儿到九州清晏请安,乾隆不在书房,在湖边的小亭子里看风景。回头一看,冰儿又是气鼓鼓的神色,乾隆暗自叹息,问道:“又怎么了”
冰儿说:“今儿给皇额娘请安时,不小心打碎了她的一个白玉花瓶。皇额娘和我置气。”
“真是不小心打碎的”
冰儿一听这话,明摆着是不相信自己,不由大为着急:“当然是不小心我也犯不着拿瓶子撒气呀”
乾隆见她急得似要赌咒发誓,摆摆手道:“信你、信你。不过你皇额娘还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