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儿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主子好恶作剧,每次若是这么喊着叫着奔回来,必然没有好事,几次抓了虫子,吓得阖宫的女子们脸发白。乾隆起身到门口,示意苇儿打帘子,这次是他自己吓了一跳:冰儿的胳膊上缠着一条径寸粗的花蛇,手捏着蛇头和蛇下颌,故意向前一伸,那黑色的蛇信几乎要碰到自己身上。纵然是皇帝,遇到这样的情形还是本能地一退,转而怒斥道:“你干什么”
冰儿原意是逗苇儿一吓,若是吓得流两滴眼泪就更好了,没想到打门口遇到父亲,手未及收回去,脸上诡谲的笑容却僵在那里了。乾隆见那蛇“咝咝”地缠绕蜿蜒,黑幽幽的眼睛甚是瘆人,心下不由厌恶,怒声说:“把这劳什子丢了”冰儿赶紧向后招手,让小正子过来,伸手把蛇递给他。小正子咽了口唾沫,亦不敢接。冰儿低声骂道:“你快些啊”
小正子哭丧着脸道:“奴才没拿过蛇,要是咬人怎么好”冰儿压低声音说:“胆小鬼不就是条菜花蛇么又没有毒就是咬你一口,也不过一排洞罢了再说,捏着蛇脑袋,哪里又咬得到你”小正子生平第一次捏这样滑溜溜的物事,硬着头皮接过来,蛇头虽动不了,身子却一下子缠到了小正子的手臂上,他“妈呀”一声怪叫,用力一甩,把蛇甩到了地上,眼看蛇慌不择路就向内间游来,冰儿眼疾手快朝“七寸”一踩,蛇在地上蟠曲蠕动了几下,终于不动了。除了冰儿,所有的人都是一阵恶心,小正子这才战战兢兢前来,把死蛇拎了出去。
乾隆惊魂甫定,不由怒极而笑:“好样儿的你如今是出息了,只怕在宫里,还没什么坏事不敢做了”
冰儿知道不是好话,偷偷抬眼一望,赶紧直挺挺地跪下来:“我只是想逗弄苇儿她们玩的,其实这些蛇”话还没说完,头上挨了重重一敲,“玩你玩这些倒是有劲今儿学的功课,先背来朕听”
磕磕巴巴半天也没有背顺溜,乾隆问:“今日学的,每章读了一百二十遍”冰儿不敢撒谎,眼睛里湿漉漉的,慢慢摇了摇头。乾隆发作道:“你见天儿的就盘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书不会念,女红也是一塌糊涂就撵鸡打狗的一头劲也罢,原本就是给你颁赏来的。”转头吩咐外面:“把预备下的东西拿进来”
冰儿自然知道今日这“赏”是没有好东西的。扭头一看,果然是一名太监捧着一个托盘,里头黑黢黢的几条,大约是刚刚做好的紫檀木板子,倒也不长,只是瞅着又实又厚,乾隆道:“给格格瞧瞧”小太监便把托盘放在冰儿面前,正好瞧个仔细。冰儿哪里要瞧,瞥了一眼就有些害怕,抬起脸半天又说不出求饶的话,猛地蹦出一句:“我不要”
那时讲的是“君有赐不敢辞”,这一声“不要”就算是忤旨了。乾隆冷笑道:“由得你要不要么你还是谢恩吧。今日也正好放个样子。”
冰儿抿着嘴,大眼睛里泪光闪闪,乾隆见她不认错求饶,暗地倒有些吃惊,不知这小丫头怎么会倔强得这样,好半天才听到她认命的声音:“反正我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总少不了受苦。”末了还长长一声叹息,少有的少年老成的模样。乾隆不由有点心软,但不知怎么下台阶,盯视了半天才道:“抬张春凳来。”
苇儿见主子要受皮肉之苦,不由慌了,可自己人微言轻,也不敢站出来求情,数次给跪在冰儿身后的小正子使眼色,示意他来顶罪。小正子早慌了神,正不知自己受怎样的牵连,此时佯作不见,埋头跪着不吱声。
春凳很快就抬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乾隆身边的总管太监马国用,他见乾隆正是愤怒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皇上,大阿哥府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臭丫头越来越欠揍了。
、皇长子死别生离
是在大阿哥府诊治的太医报来皇长子永璜的脉案,乾隆略通医道,看脉案和药案,渐感心惊,对冰儿道:“你过来瞧瞧。”冰儿爬起来接过几张单子,看了一会儿道:“这这是要备后事了的”说完觉得似乎说得不对,偷偷瞟瞟乾隆的神色,唯恐他发作得更厉害,自己更倒霉。却从侧面可以看见他抿紧的嘴,还有藏在背后微微颤抖的双手。等太医退出,乾隆才吩咐道:“再派太医院的医正、副医正去诊脉,尽快把脉案和会诊的结果告诉朕。明日早朝后,朕到大阿哥府上视疾。”转头对冰儿道:“你明天不要去静心斋了,和朕一起去瞧瞧你大哥永璜。”说完,也不及吩咐赏赐檀木板子的事,拔脚出去了。
不去书房原本是件高兴的事,可是冰儿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自冰儿回宫后,大阿哥已经在外分府,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兄妹,然而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竟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到了大阿哥的府上,前来迎接的是大阿哥的福晋伊拉里氏和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两人面色发黄,颊边都有尚未拭尽的泪痕,随同出来迎驾的还有乳母抱着的两个小皇孙绵德和绵恩,都只两岁年纪,尚不懂得喜忧,一例含着手指,遵着乳母的吩咐给皇帝请安。
乾隆只有这两个孙子,当初出生时尚是乾隆十二年中,一切安好,而自己初当祖父,欣喜若狂;如今物是人非,与这长得粉妆玉琢般的小人儿见了面越发感觉隐隐心疼,忍不住伸过手去,一把抱起了绵德,又恐偏袒,便凑过头亲了亲绵恩的额头。孩子还没到懂事的年龄,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被抱着的绵德见乾隆领口的镂花金钮子非常漂亮,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生母伊拉里氏不由倒抽一口气,乾隆反而劝慰道:“孩子小,没事的。”
伊拉里氏想到孩子,又想到已经躺在那里不大能动弹的丈夫,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含在眼眶里硬撑着不让落下来,叩首道:“皇上銮驾到时,大阿哥本来想要出来迎驾,没奈何一起身就晕得厉害,没走两步直直的往下倒,把臣妾吓得心肝儿这会子还在颤,不得已只好在病床上躺着,大阿哥千万嘱咐臣妾跟皇上请罪,不是不知礼节,实在是身不由己。”
乾隆沉沉点头道:“朕晓得。朕也是做父亲的,岂不知心疼自己孩子大阿哥他究竟”却没有忍心再问下去,只是示意福晋起身,引着自己到大阿哥住的卧室里去。
煎药的地方在后头厨房,然而甫进卧室外面的阁子,入鼻的就是阵阵清苦的药气,里面服侍的小丫头低头垂目,打开帘子,卧房不大透光,显得阴沉沉的,窗户也关着,乾隆皱眉欲说什么,想到或是病人不宜见风,心下凄楚,卧房书案上堆着厚厚一叠字纸,乾隆随手一翻,字迹歪斜,墨迹淋漓,俱是抄写的佛经,他指尖滞了滞,眼睛余光见伊拉里氏似乎要去叫醒睡着的大阿哥,忙阻止道:“不必叫,让他睡会儿。”
其实大阿哥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屋里有动静时还懒于睁眼,听得是父亲的声音,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挣扎着要起身参拜:“儿子糊涂了,面君的礼数都怠慢了给皇阿玛请请安”起先用了十成的精神说话,又急又快,到后来,也不过短短两句话,显见的气息接不上,竟喘息着才把安问好。
乾隆抢上前去扶住大阿哥,离近了才看到他的脸色,不似二十余岁青春勃发的容颜,而是灰败憔损,额上一片细汗,唯两颊一片诡异的潮红,嘴唇却又绀而发紫,唇角生着溃疡。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毛糙地立在头上,大概也许久没有剃过头了。只说了短短两句话,大阿哥已经喘息不定,双眼上插,似乎有晕过去的表征。乾隆心里一酸,忍着泪道:“你的病不相干的,好好休息,按时用药,凡事不要多想,也不宜操劳,将息个把月就应当好了。”
大阿哥喘息了半晌呼吸才渐次平稳,平躺着似乎说话不那么费力些:“皇阿玛垂怜,儿子的病自己清楚,只恨儿子无用,不仅不能为皇阿玛分忧,反而屡次惹皇阿玛盛怒。此时又拖累皇阿玛担心,实在是儿子的罪过大了”
乾隆掏出手帕轻轻揩拭着永璜汗湿的额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