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培吩咐道:“去外面把我的驴喂了。”冰儿站着一会儿不动,谭青培道:“你耳朵也聋了吗”冰儿不言声,板着脸出去喂驴,回头见谭青培和那老者正谈笑风生,嘟着脸回禀道:“喂好了。”
谭青培道:“你还有怨气不成”
冰儿不管不顾说:“还不准有气么”
老者瞥瞥谭青培,谭青培却是微微一笑:“竟是个犟头。”
从那以后,谭青培却对冰儿好了很多,一日回来,带着一本书,对冰儿道:“你会写字吗”见冰儿点头,把书递给她:“这是我借来的书,你帮我抄一抄。”冰儿不敢伸手接,谭青培又好气又好笑,递过一个小瓷瓶:“我书上、纸上都喂着毒药,不过这瓶解药涂在手上,可以保你无虞。”
回头时看看冰儿抄的书,皱眉道:“好丑的字白糟蹋了我的纸。”竟把着冰儿的手教她写字:“手腕不要抖,力气往下沉。横要平,竖要直,大的字框架要收拢些,小的字要舒展些。”冰儿看谭青培写字,笔画刚劲,回头偷偷看他神色,平静淡然一如往昔,口中斥道:“做事没些许专心,能把什么学好”
过了些天,见冰儿和家中养的两条黄狗嬉闹,爬到树上摘了桃子逗引两只狗,谭青培又道:“你既然天天闲着无事,与其上房揭瓦、下河摸虾,不如正经学点功夫。”正儿八经教起冰儿武功来,每天指教几个样式,吩咐冰儿勤加练习,回来检查。一日冰儿贪玩偷懒没练,谭青培晚上回来把她摁在板凳上拿细竹枝抽了一顿,冰儿被揍得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直掉,打完后谭青培吩咐她到外间补练两个时辰才能作罢,冰儿偷偷摸摸臀股间高高低低肿了一片,之后再不敢怠慢从事。
又过了些日子,冰儿觉得自己身体似乎轻盈了很多,有时也和谭青培一起去山间采药,谭青培便把各种药性说与她听,又指点几句书上的脉案、药方什么的;间或到集市上去卖药材,换些米菜、油盐之类的东西回来。日子虽然平淡无奇,倒也充实,让人渐渐忘却一些伤痛的往事。
时光荏苒,山中日子闲适,谭青培更是淡然到连年节都不甚过,冰儿只觉得春去冬来,年复一年,就这样平平逝去。这日,谭青培又下山卖药,冰儿帮着把药袋装在驴背上,谭青培回头看看冰儿,道:“你和我一起去集市上吧。卖完药,买套衣裳鞋子。”冰儿心里一暖,自己长得快,衣服还好,裤子已经吊到了脚踝上面,鞋子更是紧得脚趾难受,于是愈发殷勤,服侍着谭青培披好外面的罩衫,欢天喜地跟着一起到了山下镇子上。
生意极好,不到半天,药就全部卖光了,谭青培见冰儿用心地在那里一个个地串钱,淡淡一笑道:“干什么都倒在褡裢里不就完了么。”随手抓起一把给冰儿:“你喜欢什么衣服鞋子,自己去挑,我不耐烦这个的。挑完后到后面酒肆里找我。”
冰儿脆生生应了一声,谭青培见她笑起来甜美可爱,心里却是一酸,也不说什么,转头离去了。
冰儿着意挑了半天,在估衣铺挑了一套八成新的胭红色上衣,一条松花绿布裤,一双黑绒鞋,感觉十分满意。看看手中还多了一些钱,想起师父的两双袜子都坏了洞,自己缝补的能耐又差,又细细挑了两双全新的白布袜,拿布袱包好,去镇子北边的酒肆里找寻师父。到常来的酒肆,掌柜笑道:“小妹子,你师父吃酒吃了一半,好心给人家瞧病去了。”
冰儿素知师父谭青培,心情好时给人看病恰如神医,镇上有时有人有什么难解的病痛,都想法子求了他来看,也颇有名气。今儿肯看病,说明心情尚好。于是笑问道:“去哪家了呢”
掌柜道:“就是后面两条巷子李五十六家,闺女得了急病,已经是要死的了,好巧今儿你师父赶集,又肯看病。你赶紧去,万一有药品需要伺候,你也比他们懂些。”
冰儿笑笑去了。未进巷子,先闻一阵喧哗声,冰儿好奇伸头去看,只闻里面人一阵哭叫:“你赔我的女儿”冰儿心里一紧,赶紧挤了过去,一群人正围着谭青培,揎臂撸袖、推推搡搡地叫骂什么“庸医杀人”之类的话,还有人嚷着要送谭青培见官。冰儿边用力扳前面围看的人的胳膊,边大声喊:“别碰我师父。”
等挤到前面,已是气喘吁吁,却见谭青培神色疏淡,袖手站在一群人中间,听凭他们叫骂,见冰儿来到,也只说:“你来做什么”
冰儿从周围人喧腾的话语中约略知道,谭青培救治李家十七岁的闺女,竟当场治死,李家虽不是权贵,在这条街上还颇有点势力,当即揪住谭青培不放,要他偿命,谭青培岂是受他摆布的人,出手便把李五十六打得吐血,惹了众怒。一老妇道:“你说人家闺女不清白,是真是假也不去说他。人家纵是不清白,好赖爷娘又没有嫌弃,你何苦要她性命”
冰儿不服道:“郎中总有治好治不好的,莫不成治不好的都怪郎中你就是告到官里,我们也不怕”老妇还喋喋不休,冰儿不听她胡言,拉着谭青培就走:“师父,我们不理这帮人”
“哪里走不光治死了人,你还打伤了人呢见了官再说”
谭青培冷笑道:“十七岁是该出嫁的年纪,你们把她守在家里不让嫁人;不让嫁人好好守着也就罢了,做出丑事大了肚子;大了肚子自己找药吃出个血山崩,我都替她害臊,还不知道她竟有脸还活着赌近盗,奸近杀,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们以为区区几人拦得住我”他声气并不狠辣,然而却自有一股冷森森的寒意。冰儿听这话风,竟是谭青培杀了这个不守闺训的女子,心里自然也想不到,愣愣地瞧着谭青培。与他处久了,也渐渐能摸清他的神色,见他嘴角上翘,似乎是在笑,然眼睛眯细,一侧眉毛上挑,正是他不管不顾要杀人的前兆。
“师父”
“闭嘴你退下”谭青培毫不容情,扫视周围众人,朗声道,“谁想与我切磋,且过来试一试身手。”
一人奓着胆子道:“谁和你打你不讲理么”
谭青培神色未变,细心的人却看见他眼角略一抽搐,冰儿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师父,我们走吧”谭青培一甩手,把冰儿抛得老远。说话那人瞧着是个泼皮,见周围人多好撑腰,谅谭青培不敢怎么样,又道:“你嫌人家不干净,你自己又干净么你老婆在哪里你为什么出入都带个女娃娃这么大的女娃娃,你给她找了人家么还是等养熟了好上手”话未说完,突然见谭青培一咬牙,伸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冷笑道:“我老婆在阴间。你也想去了么”手上使劲,那人先还用力去扳,渐渐抽搐无力,双眼上插,没一会儿脸色发紫,谭青培这才撒手,把一个死人抛在地上。旁边人见他下手如此狠毒,惊得面无人色,竟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
谭青培在衣襟上掸掸手,道:“还有人要来么”
众人咋呼着叫去喊保甲来,谭青培信步向前,面前立刻让出一条道路。冰儿见他要走,忙跟在他身后,谭青培回头脸色铁青对她吼道:“跟着我做什么滚”头也不回往前走。
冰儿见这是非之地,哪敢留下,挨挨蹭蹭地还是跟在后面,有人互使眼色似乎叫拿住冰儿再说,冰儿眼尖看到,害怕地大叫:“师父”谭青培回头道:“哪个敢动她,只管试试”然后继续健步如飞。冰儿瞥瞥周围无人再动,也赶紧跟上去,只是终究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到了酒肆,见谭青培解下拴在圈里的驴子骑上,鞭子打得山响,那驴大概也知道主人此刻脾气不善,一路走得飞快,不比平时异常懒惰的样子。
冰儿直到薄暮时分才赶回家,累得气喘吁吁,到门口,正撞见谭青培一人端坐在门口凳子上,呆呆地望着地里长着的一丛青菜。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