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不禁凛然,但许多天后,他才不得不佩服谢东今天的预言。
“这么说的话”刘烨问,“如果下次跳转,我又什么都忘了,那怎么办呢”
房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谢东勉强一笑,说:“放心,无论怎么样,大家都会帮你的。”
说到这里,韩方迟疑了一下。刘烨明白了,颤声问:“你是不是要告诉我,第三天,我没有恢复记忆”
“你从来没有恢复过记忆。”韩方长叹,“你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公元纪的最后一天,无论我们怎么告诉你一切,无论你怎么接受它们,但每次跳转之后,你的记忆就会被还原到defaut的状态,每天醒来都会完全不知所措。自从第一次大跳转之后,时间如果还能叫时间的话已经过去了238天,大半年了,但对你来说还只是昨天的事。”
“可为什么我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
“没人知道。不过像你这样的情况并非罕见,全世界有差不多千分之一的人都有类似的问题,燕大也有几十个。后来发明了一个词,叫作无忆者,就是形容这种情况。我想,可能是你们的大脑结构和常人略有不同,所以每次意识都无法保留,只能和时间一起倒退吧。有点类似初恋五十次里的那种短期记忆丧失症。”
刘烨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韩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你大概不会信,但这已经是二百多天来我们第四次坐在这里,我跟你讲这些话了。而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跟你解释的次数,差不多有上百次了,直到大家都不耐烦了”他没有说下去。
“我一点也不记得。”刘烨喃喃说,忽然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瞪大眼睛问,“这么说,早上你们说的那些奇怪的话,难道是要是要”
韩方心虚地扭过头,避开他询问的目光,盯着湖心的云影,“别说这些了,还是说下面的事吧。后来的几天里,人心骚动,到处开始乱起来。所有的工厂已经停工,公司也没人上班,交通处处堵塞,但警察和军队还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学校里居然还恢复了一部分课程。大概是认为这能让学生保持秩序吧,可是谁也没想到,到了第九天的时候”
第9日死亡
罗菲走进女洗手间的一个隔间,锁上门,撩起上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感觉到冰冷的手指划过温暖肚腹的凉意。
平坦的小腹看上去和平常并没有区别,仍是姣好的少女之身,但罗菲知道,那里面有某些东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至少两个多月大的胎儿,正在她的子宫里生长着。罗菲不知道,这个胎儿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或者仍然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那绝不是正常的一部分。它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体里,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罗菲每次想到这点,就有把它挖出来的冲动。
这都怪邹文信那个畜生。
罗菲从挎包里摸出小瓶的红星二锅头,仰头喝了几口,感到一道灼热的火线从嘴里淌入腹部,要是能把那小家伙烧死就好了。最近,她已经习惯于用这种高纯的烈酒来麻醉自己。反正时间已经停止了,怎么喝都无所谓。
何况,她还需要酒精给她力量,才能有勇气去找邹文信。
邹文信,不久前她还在叫他vcent。海归,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士毕业,三十七岁就成了燕大教授和博导,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他个头不高,微微发胖,算不上很帅,但是讲话富有磁性,授课知识渊博,最难得的是生动有趣。他的课是系里选修最多的,每次旁听的学生可以一直排到走廊上。
罗菲从大一起就选了vcent的课,并深深迷上了他。以后每个学期他的课一堂也不会落下。她一丝不苟地记下vcent所有的话,哪怕是上课穿插的玩笑。很自然,vcent开始注意到她,提问时叫出她的名字;很自然,偶尔在路上碰到,vcent会和她打声招呼;很自然,vcent会委托她办一些和本级学生有关的事务,收一下作业,传达一下信息;很自然,她开始出入vcent的办公室,有时候会逗留得比较晚,而且越来越晚;很自然,在大半年前,罗菲成了他的情人。
那个春夜,当vcent别扭地把她按倒,喘息着进入她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张狰狞的男人的脸和隆起的啤酒肚,闻到的是他身上的酒气,感到的是他粗鲁的须楂,和猪一样的吭哧声。那时候,罗菲忽然感到迷惘,这真是她想要的吗
罗菲并非全然自愿,却也谈不上被迫。整个过程并不快乐,甚至充满别扭。罗菲并非没有准备。但事后,vcent揽住她,许诺她帮她出国和保研,罗菲才感到了愤怒。我不是为了这些她对vcent说。vcent微笑着,对她说些甜言蜜语,但显然不怎么相信。罗菲渐渐明白,对他来说,他们的关系放在利益交换的范畴里,是最安全不过的。他害怕的反倒是付出情感。
罗菲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她自己也逐渐接受了这种安排,从去年开始,她频繁地和vcent幽会,往往是在学校附近的某个酒店,有时候他也带她去外省的风景区玩两天。但vcent非常谨慎,为了避嫌,从不和她一起在公共场合出现,后来甚至让她少来自己的办公室。表面上,自从大三以后,她和vcent已经没有联系,虽然每周的某个夜晚他们都会偷偷见面。
罗菲的爱情不是像鲜花那样枯萎,而是像鲜肉般逐渐腐烂变质。不是渐渐消亡,而是令人恶心。她怀念以前和vcent还在暧昧的阶段,单独在一起的时候,vcent会耐心地给她讲解习题,回答她各种白痴问题,也很温柔地给她讲故事,喁语醉人的情话。但现在,vcent的要求是赤裸裸的字面上的含义。
vcent认为自己是个中老手,但罗菲发现自己从中得不到多少乐趣。她逐渐想摆脱这段越来越令人烦恼的关系,但无法抵抗vcent的要求,只要vcent喜欢,她就得推掉其他的事情,不管多晚都跑到某个酒店房间里。有时候甚至一夜都回不了寝室。室友们开始旁敲侧击她是否有了男朋友,那还是好听的。她有一次甚至听到顾夕夕说她被某个大款包养了,她听到后,甚至否认都没有底气。
这些她都忍受了,但是9月的那个发现令她完全崩溃。故事还是那么老套,同一个房间,另一个女生,男人煞费苦心的防范措施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让她目睹了两具白花花的躯体交缠在一起的肉戏。
后来vcent打了她好多通电话,她都没接。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最后vcent还是找到了她,坦白了很多事。他和那个女生甚至在她之前就有关系。而他的女人也不止她们两个。当然,他对她们都是真心的,也会尽力帮她出国留学,如果她不做傻事的话。
罗菲无法再忍受这些,她和vcent大闹了一场,决心斩断自己和他之间的一切联系。但她不可能去揭发vcent和自己或那女生之间的事,在今天这个社会,vcent最多只是丢丢面子,但首先毁掉的是她自己的前程。
一个多月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她以为事情渐渐平复,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但某个老朋友迟迟未至,经常恶心欲呕,她不可能不往某个方向去想。最后,在国庆假期,一根白色的小棒证实了她最害怕的可能。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让她自己跑到医院去做掉那个东西吗
“我有了。”几天后,她无计可施地给vcent打了电话。对方沉默着,大概在掂量着孩子是自己的可能性。但最后说:“好,我会解决的。”
结果,这个男人“解决”的方式,就是她账户里多了三千块钱。三千块钱他打发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这么吝啬。不是钱的问题,她需要一个负责的男人,陪伴她面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可是vcent显然不愿再和她这个麻烦扯上任何关系。
她还是不得不自己预定了手术的日期,就在10月12日,那大概永远也不会到来的一天。在等待的日子里,她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和室友们讨论最近哪个牌子的衣服打折或者哪个男生长得帅之类的无聊问题,还不得不忍受邢娜和林莎莎常常用崇拜的口吻提到vcent那个渣男,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痴啊。
虚空纪的突然降临,令罗菲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热切地希望时间就这样循环下去。不仅仅因为父亲的缘故,也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