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兼并颇重,除开依附豪强之佃户,许多农户家中田地颇少,遇着年景不好,日子便要过不下去。除开赈济,须得防着明年天时亦不好,早早与这些个失土之民寻个好吃饭的去处,免得他们自往着府库粮仓里寻吃食。
李长泽与九哥商议这几个月,早将这舆图烂熟于心,两个镇日里翻来覆去地看,看这图,何处水土好可开垦、何处当筑路、何处可迁多少人,都一一列明了。李长泽故将头儿一伸,看了一眼道:“官家看这做甚”
九哥道:“我寻思,与其等到秋日里颗粒无收,不若先招徕人手,令先往居住。趁着天气并不寒冷,不须与他们发放许多御寒衣物,先往那处去造屋修路。到了秋日里也是要拨与钱粮赈灾,如今也是分拨钱粮,晚做不如早做,免得到时候儿人多,又手忙脚乱。”
李长泽道:“北人安土重迁,除非饿死,少有人肯如南人般往外行走。若要迁人,竟是灾后容易些。”
九哥然之,道:“可与诸公商议了。”当即便召政事堂诸人,并户、工两部尚书、太府寺卿等,公议移民屯田之事。
朱震见这“凡开垦之田归各人”一条,道:“如今,须选派公正廉明之官前往,以防生变。又,屯田本为缓和兼并之事,臣恐豪强之族借开垦之机行兼并之实。请定每丁垦田之上限。”
自李长泽以下,皆知兼并之烈,都以朱震说的有理,便议,每丁,丁男限垦百六十亩,丁女限垦百二十亩,不许圈占土地而抛荒。重申抑兼并之法。靳敏却说:“先时招人是许自募人实边,贫民除开身上衣裳,连锄头都未必有一具,豪强之族却是有人有牛有农具,却是赖着豪强之族出钱、贫民出力。兼并管得太銕死不与豪强些甜头,他们如何肯动到时候儿,这许多贫民皆要朝廷养活,却要往哪处寻这些钱粮来”
李长泽头痛欲裂,不得已,丁玮向九哥请示:“何不请梁公等老臣来议”
九哥复召梁宿、苏正等人来议这移民之事,苏正一力支持朱震,梁宿道:“靳敏之言不无道理,水至清则无鱼。昔三国时屯田,有耕牛是一种屯法,无耕牛又是一种屯法,前史可鉴。又,将这限垦的亩数儿略放宽些儿,丁男至两百亩,丁女至百五十亩如何垦得了这许多田总有些节余,朝廷也便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九哥只得依梁宿之议。
又议了许多条陈,到得七月末,自祈雨之后也止下了两三场小雨,旱相已成。条陈亦罗列出,当即宣谕,使北方愿往西南屯垦者,自愿前往,朝廷与路费、安置之费,来年种子、耕牛、农具,又与口粮。朝廷此举,却是较之以往“移民实边”客气许多,然民不喜迁徙,至九月末,移至新居者不过万余人。
户部尚书眼睁睁看着一应钱粮拨出,日日往政事堂里哭穷。一气哭到九月里秋收,灾情核实了下来,北方好些的地方减产总有两、三成,差些的虽不致颗粒无收,收成也只有两、三成而已。九哥便命减租赋,李长泽生恐有地方官吏有中饱私囊者,乃选太学生随御史往北方各地巡视,以监督地方官员并采风,且游说北人南迁屯垦。
朝廷有事,后宫亦有所觉。玉姐因九哥近来时常不回来崇庆殿安歇,来便洗漱一回倒头就睡。先时九哥怜佛奴年幼又不如两兄健壮,常抱置膝上与他玩笑,此时来只看一眼佛奴,略说几句话儿,倒头便睡。
能睡得着时已是烧了高香,多是躺着辗转反侧,令玉姐也跟着焦躁起来。她亦知九哥祈雨之事,心想之事不成,总归不是件好事,自那以后,九哥便愈发不安,玉姐也不好深劝他了。却只听九哥自言自语漏出一两句,乃是国库又要花干了,今年收成却极不好。
玉姐也只有苦笑而已,她又没个点石成金的法术,自入东宫以来,做得最多的便是“俭省”,如今已是省而又省,还能省到何等地步若论挣钱的勾当,李长福倒是押解来许多利润,若悉拿来与九哥充实国库,玉姐又恐中间有人贪渎。
左思右想,却命李长福于南方买米,悄悄自水路运往京城。凡新米下来,米价便要便宜许多,李长福竟有几分做奸商的天份,囤了许多米,雇船一路北上。李长福的粮船将到京师时,竟比朝廷征粮的船还要早上半月。
玉姐将这些米粮交付九哥时,九哥大为惊奇:“如何这般早来这般收购,可会误着南方百姓缴租赋”
玉姐见他颜色少缓,便笑道:“漕粮的船要经了官府征收入库这一道手续,却不是费时候儿这却不必挂心,这粮是买自南方,却未必会与百姓有关碍。李长福一是收了许多陈米,凡有新米,陈米便要贱卖。遣他往南边儿去,也是与胡商做买卖,他倒机灵,自更南些地方儿收了旁人家许多米来。连金银也不用许多,那些个蛮邦可认咱的铜钱哩。”
九哥仔细一想,问道:“我记着南方是有些小国,不过有咱数郡或一州大小,那般小的地方儿,除开自吃,哪还有这许多节余来”
玉姐道:“这我却是不知了,你若想知晓,叫李长福报了来便是。他只报与我说,这稻米与咱们的并不相同,我想,只要能吃,应一时急便是了。”
九哥却又细心,命取一斗米来看,果与本朝常见的稻米不同。一面命李长福细禀了这稻米之事,一面又传旨与他长兄东南道转运使,命其侦知这稻米的来历。自己却袖了一捧米,宣了政事堂诸人来看。
丁玮见识多些儿,看了便说:“臣昔日在家时见过,这稻种与中土不同,却更好些哩。既耐旱,又不择地而生,且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即得,端的是好物南方一些地方儿也种,却未及推广。若要屯田,此物最是相宜。西南亦湿热之地,只不知官家,从何处得来”
九哥说其来历,丁玮暗道:虽说这娘娘性子硬了些儿、又有些个好妒之嫌,做事上头却并不含糊,倒也使得。九哥却面容一整,道:“我却又想,李长福拿钱买米,即便买来。他虽领着内廷的本钱做经纪,却未必有历代富商那般家业,他买得,旁人更买得。如今北方缺粮,须自南方调粮,要小心有小心从中作梗。”
李长泽称是,且曰:“既有新稻种,臣请即刻命人采买了来,分布南方诸地,不必拘泥于屯田之所。若真个五十余日便得,岭南等地,或可一年三熟便是平白多出许多田地来一般。”越说便越慷慨激昂。听得诸人也觉振奋。
当下便命人再往南细勘稻种,若可,即可采买两万斛分与民人来年耕种。只可惜今年却赶不及了。九哥颇为扼腕:“若春天里便知有此物,早早命他们种了,如今倒好宽裕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