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来看了,便欣慰一点头,笑问:“娘娘做针线来”看是做男子衣衫,笑容更深,“官家虽不缺衣衫鞋袜,娘娘亲手做的又与旁人做的不同。是一片心意”
玉姐逃过一劫,心下大慰,亦笑道:“如今宫里人少事少,我早起往慈寿殿里问安回来,打发章哥写字儿,闲着也是闲着,便做两针。”秀英上前将针线看了一回,见针脚又匀又密,便说:“做得真好,略慢些儿也无妨的,现已深秋,觉着不如去年冷,想来今年冬天也要暖和些儿,这件儿厚衣衫却不急着穿。”
玉姐怕秀英再念叨,忙说:“我不过闲时做两针儿,想着正旦又将到了,我总要备些针线与太皇太后表表心意。”秀英更是满意,又提醒道:“皇太后那处也休要忘了,那也是你婆婆哩。”玉姐笑取出几样针线来,一一展与秀英看:“都有,连淑太妃的都有。还有宫外阿家的哩。”
秀英这才满意,复说起与章哥择伴读的事情来:“外头传说要择一、二十人,可是真的我道娘娘先前叫我看看各家孩子,是要择顶好的一两个哩,这么多人,是没有先例的。”
秀英却不知,这乃是九哥与玉姐平生恨事,这两个也是命好,生来便有先生单独教着。九哥与前头兄长岁数儿差得略大,玉姐家里常年一根独苗儿,少时便没几个能一处玩的同学,听着旁人往外读书,同窗许多,又玩又笑,皆深深遗憾。且九哥又要借此笼络人心,玉姐又要与章哥寻些个情深意笃的忠臣打小儿栽培。
玉姐听了秀英这般说,便道:“人多了,热闹。小儿郎拘这四方天四方地里,寻常门儿也不得出,再不多些人,怕不要闷坏了宫里原就阴气重,多些个小儿郎,也好冲一冲。”秀英听了便问:“这是方丈说的还是首长说的”她因知玉姐常召僧道入宫,是以有此一问。
玉姐笑而不语,秀英只道是他两个说的,却不知这一僧一道从不曾这般说,却是为玉姐背了一回黑锅。秀英转问玉姐:“娘娘可有甚章程说来苏先生的曾孙,便是六姐的儿子,年纪也与太子相仿,他家风气是极好的。又有梁相公家亦好。苏家五姐儿说与礼部尚书家孙儿,可惜是个姐儿”又絮絮叨叨说得不少,总是与她相熟的人家。
玉姐道:“娘且休看旁人家,回家好生将珍哥立起来,我都没看过他几眼,正好到我眼前看着,娘可放心”秀英与洪谦说话时,也曾说着珍哥之事,心里是想的,听玉姐说破,口里却问:“官家意下如何来”玉姐含笑点头:“他自是允的。”
秀英更想打听其余,玉姐道:“左右人多,但凡孩子能看,总是有一席之地的。若是不好,难不成还能总留在宫里自有旁人替换进来。”秀英听了这一句话,暗暗记下,回去又传将开来。听她这消息的人各回去斟酌,原有长辈偏心的,此时也不免要将心正上一正,择那好的奉上。
伴读却是九哥亲自挑选来,是日,九哥亲携着章哥,于崇政殿里内诸子弟,玉姐却往慈寿殿与太皇太后闲话。太皇太后并不担心,盖因陈熙儿子超龄,而陈烈之子她预先见过,颇有些顽劣,已命此子并不参选。
九哥与章哥选定了人,却携往慈寿殿里来,太皇太后见九哥尊重她,从自至尾都是笑着的。招手儿叫章哥过来:“与我一处坐着,叫你爹娘坐一处去。”又看高高低低二十个孩童,皆着锦衣,并非一色粉雕玉琢,兴平侯的孙子便生得肌色微黑、于蓟曾孙两条眉毛支支楞楞,太皇太后不由有些儿发怔。亏得数十年宫廷阅历,旋又面色如常,各赐了金帛与他们。皇太后便跟着与了赏赐。
到得玉姐这里,与他们每人冬季炭火、夏季冰盘的份例,九哥与各人笔墨纸张为赐。这些个孩童里,也有深沉内敛依法度而行的,也有眉眼灵活,说话儿都比旁人快上半个音儿的,座上几个却都一视同仁,并不即时显露出来。颁赐完,即令归家。太皇太后也说乏了,九哥等便即告退。
退往崇庆殿里,玉姐便问九哥:“你看这些孩子都还使得”九哥笑道:“使得使不得,全在他们,又不是铁打的椅儿与他们坐,”抚章哥脖颈儿道,“世有贤愚,你可学着甄辨了。”他们父子说话,玉姐并不插言。等两个说完,玉姐便将旧事重提:“东宫我不想多用宦官哩,好与章哥选书僮儿。”
九哥听她一提,便忆起来:“是极。也许伴读携书僮儿入内罢。”
旨意下时,朝廷上下又是一片哗然。玉姐心里,小茶儿的儿子还在永嘉侯府里养着,岂非天生一个好书僮想来九哥心里,也有好些个人选。
不想御史却又生出一事来,道是:外男入禁宫,不合体制。
九哥便将先时与玉姐商议的严肃宫规一事旧事重提,又言“旧时宦官乃以犯罪之人充之,犯人何得近君侧今之宦官皆良家子,盖因贫寒衣食无着,本已哀苦,复行宫刑,有违天和,仁者所不为。”竟有禁绝宦官之意。
因有黄灿之事,御史们便不好再冒然上本,悉问于钟慎。钟慎心里苦笑:如此,宫内宦官便少,此时将话说出,日后再添宦官便是自己打脸,自认不仁。宦官之初,虽是因犯法之人受宫刑,入宫廷却是为防着宫人宫妃与外男有奸事。如今这一出儿,却是釜底抽薪,宦官少了,宫妃宫人自然也要少。
也有人与钟慎一般猜了出来,却不敢说。京中妇人里却说,这皇后果然有些个宫外南蛮子的小家子气,连官家都有些不大度了,将宫里当做寻常民宅来待了。须知这“可用宦官”也是一条殊荣,除开皇宫,些许王府亦有宦官,再往下,便无人可用宦官了。
于是有人借此往永嘉侯府里去,请永嘉侯往劝皇后。玉姐听了,将嘴儿一撇,道:“他们总烦着妇寺干政么我今替他们将这妇也除了、寺也除了,他们还有个甚的不满的有这心思,不如去想着如何辅佐官家,创太平盛世,那才是真大气,否则装得再清高孤傲,也是小气巴拉。”
朝臣目瞪口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苏先生正与不悟下棋,听了此事,将棋子往棋枰上一放,拍桌大笑。不悟道:“你教的好学生。”苏先生正色道:“她幼时便常常拿歪理来噎我,今日终于有人与我一般遭遇,真是可喜可贺。”言毕却又笑。
不悟斜他一眼,心道,你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噎人。
这皇后生就一张利口,又有满腹歪理,朝廷上下便没几个人敢撄其锋,却也有人腹诽其“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秀英听了,不免又往宫里说玉姐一回。这番再多针线都拦不住秀英的嘴,玉姐座儿上歪来歪去,足听秀英念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朵儿上来救她:“夫人,娘娘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