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国,稀客啊”
裴旻笑着走下台阶,亲热地给了王珙一拳,“你自己说说看,有多久没来我府上了”
王珙连忙歉然笑道:“事情太繁忙了,本来想新年来一趟,可最后还是没有来成,真是抱歉了。”
说到这,王珙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不对呀裴相国也没去我府上啊”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是极是极事务繁忙。”
裴旻将王珙请到了自己的外书房里,外书房是裴旻白天呆的地方,也是他接待一些重要客人的地方,一般而言,稍微有些地位的官员或者权贵都会有两个书房,一个外书房,一个内书房,内书房一般在内宅,是官员最后的隐私所在。
裴旻也不例外,他的内书房中有他和李庆安的书信往来,有他的日记,有一些重要的内部会议记录,这些东西都绝不可能给外人看,尤其不能被王珙看到。
两人走进外书房坐下,侍女上了两杯热茶,王珙细细品了一口茶,笑道:“听说裴相国的长子下月成婚,女方竟是卢涣之女,真是恭喜了。”
裴旻淡淡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很正常,至于女方是谁,我觉得倒不用去关注,世家联姻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王家不也一样吗”
王珙干笑了一声,道:“我并没有特别关注,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下月补上一份贺礼,我来喝喜酒。”
“那我很欢迎”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话题便渐渐转到了今天的正事上来,王珙便道:“今天来拜访裴相国,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相国商量,就是关于土地田亩司的去留问题。”
土地田亩司是李豫设立的一个临时官衙,用于重新分配从权贵手中夺来的土地,一直由李砚担任土地田亩使,李砚被安禄山刺杀身亡后,这个衙门便再次沉寂了,近半年都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土地田亩司就面临着是撤销、还是继续保留的选择。
其实一个小小的土地田亩司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土地改制还要不要继续进行下去,目前土地只在关中进行了改革,而没有向全国推广,李豫驾崩后,这件改革大案就暂时搁置了。
而且关中的土地改制也只进行了一半,还有大量的土地没有重新分配给民众,如果撤销了土地田亩司,那这些土地怎么办如果移交给户部,那就意味着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正式结束了。
所以这件事一直便有争论,以裴旻为首的赵王党一系反对解散土地田亩司,而李亨王珙等人则坚决要求解散,两派可以说是争锋相对,从年初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裴旻端起茶杯道:“土地田亩司并不是不能运转,而有人故意阻挠不让他们正常履行分田的职责,现在长安县以西的土地都已经分配结束,就只剩下万年县以东的土地无法分配,王相国,恕我直言,如果关中军不干涉土地的重新分配,我看什么问题都不会有,就拿上次渭南县的皇庄来说,土地已经配给了佃农,可关中军为什么又要逼农民交回田契,这到底是谁的意思,让人费解啊”
王珙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商量解决什么问题,而是来向裴旻摊牌,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坦率道:“那我就直说了,监国殿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再不解决就显得朝廷无能,明天务必解散土地田亩司,如果明天政事堂还是难以通过决议,那他就要动用监国的权力,解散政事堂。”
“解散政事堂”
裴旻失声道:“监国哪有权力解散政事堂,他没有这个权力”
“是吗”王珙冷声道:“当初成立政事堂时,第三条就说得很清楚,如果政事堂有超过半数的相国辞职,监国就有权力宣布政事堂解散,由五品以上官员重新公推新政事堂,裴相国不会否认吧”
裴旻默而不语,自从李砚去世后,他的名额便由新任刑部尚书李麟继任,李麟和李砚一样,也是宗室,他的资格更老,早在天宝八年便出任兵部侍郎,他本来属于保皇派,也就是忠于皇帝李适,但他进入政事堂后不久,便倒戈为监国党,改为支持李亨了。
正是他的倒戈,使政事又恢复了三三一的权力平衡,赵王党三人,监国党三人和张党一人,此时的政事堂有七人,他裴旻、韦滔、崔涣、张筠、王珙、房琯、李麟,也就是说只要四人同时辞职,政事堂就必须解散了。
裴旻心里明白,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张筠,现在既然王珙有备而来,拿这件事发难,那么极可能是张筠已经向监国党妥协了,这个墙头草,看来只有李庆安才能镇得住他。
果然,王珙取出了四份文书,放在桌上道:“裴相国,这是我和房琯以及李尚书、张尚书的辞呈,我们四个人在明天将正式辞去政事堂的相国之职。”
王珙说的是明天正式辞职,那他今天晚上来,就是来谈条件了,裴旻明白他的用意,他沉吟了片刻,便也坦率地问道:“王相国不妨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相国之间谈话,大多是含蓄而富有技巧,什么事都不会明说,让双方各自去意会,讲究点到为止,和和气气不撕破脸皮,而像他们今天这样直接把威胁和条件摆在台面上,确实是很少见,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最后的摊牌时刻。
王珙将四份辞呈又收了回来,有些得意地说道:“其实监国也希望政局稳定,不到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走这一步,其实也不能称为条件,只是几点小小的要求。”
“王相国请说,什么要求”
“第一个要求。”
王珙竖起一根指头,道:“现在朝野有很多不利于监国殿下的流言,说先帝是被监国殿下所害,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是对监国殿下的污蔑,但政事堂一直保持沉默,这无疑就助长这些流言的传播,所以我们要求政事堂正式出一个公告,澄清先帝的死因,洗清监国殿下的不白之冤。”
说到这,王珙看了看裴旻,想看他的反应,裴旻却不露声色道:“王相国请继续说。”
“那好,我再说第二个要求,那就是正式解散土地田亩司,正式宣布停止收地,废除先帝的收地诏书,尚未分配的土地全部还给原有主人,包括一万顷皇庄,由监国殿下继承。”
“还有第三个要求吗”裴旻克制着内心的愤怒问道。
“有,还有第三个要求,那就是扩大监国的权力,主要增加两条,一是监国有权否决政事的决议,其次就是监国有权决定皇位继承者。”
“够了”
裴旻腾地站了起来,内心的愤怒再也难以遏制了,他盯着王珙一字一句道:“王相国,你的三个要求我一个都不接受,我作为吏部尚书右相国,正式接受你们四人的辞呈。”
次日一早,大明宫中书省传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政事堂的监国党三人和张筠同时辞去了政事堂的相国职位,随即,监国李亨宣布解散政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