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拎着水壶的手抖了抖,很快稳住。水流从壶口倾出,斟了满杯。
“辛苦你们了。”她轻声说,眼神中满是慈爱。
黄昏时,太阳突然从云间浮现,将山头积雪染作绯红。道路已经抢通,滞留车辆排成长龙缓缓挪动。
“总算赶上了。”络腮胡子的民警把医药箱还给姜南,望着车流长吁口气。
姜南明白他所说的“赶上”。
为保障过往车辆安全,独库公路通车季节会于前一日21时至第二日7时实行交通管制,即夜间不许车辆通行。如果路面没有及时抢通,三十五辆车的倒霉蛋又要被困在寒冷的山夜里。
姜南坐上驾驶座,点火起步。前方之字型的公路上,闪烁的车灯与暮光交相辉映。
突如其来的,她知道那张星轨图应该是什么风格了。
到了休息区,姜南甚至顾不上吃饭,就扑在笔记本电脑前。按照她的想法,软件开始一张张叠加照片。
进度条缓慢爬行,屏幕上的星点开始游走。无数短暂而浅淡的短轨迹,一点点连缀成发光的丝线。
忽然有道光弧刺破圆形的轨迹。放大到400%,姜南才发现这张单帧上,夜行的车辆路过陵园,车灯在对面山上的雪顶反射出金光。
她保留了这个意外。正如某位大师所言,摄影最动人的往往是偶然。
图层叠加完毕,硕大的同心圆光纹从北极星漾开,笼罩在烈士纪念碑上方,就像伟岸的英雄理应有光环加身。又像一只只手臂抡出的痕迹,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后,说不定是一样的弧度。坎土曼敲碎岩石,碎石击打安全帽,所有的火星,都被保留成星星的轨迹。
导出前,姜南又增加了一道灰渐变滤镜,朦胧的松柏剪影时深沉起来。那个方向是烈士长眠的山谷,也是星轨升起和结束的地方。
这就是她想要表达的:在墓碑上沉睡的名字,正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永远停留在青春的战士,化作了满天繁星,俯瞰着他们从天山上一寸一寸抠出的铁血之路。
终于大功告成。姜南跳下小房车,天边仍有晨星闪烁,早行的车辆从她眼前呼啸而过。休息区逐渐喧闹起来,人们说说笑笑,张罗着重新出发。
昨日灾难的痕迹已经看不出来,只有车载电台中,女主播还在用双语播报路况:\"......请过往司机注意,哈希勒根达坂路段仍有零星落石......\"
早饭后,姜南把星轨图打印出来,交给李老太和幺妹,有些紧张地等待评价。
“美啊,真是美。”李老太枯瘦的手抚摸着照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星星。还有这纪念碑。姑娘你拍得可真好哇。这张照片上明明没有人,可咋个我一看就觉得心里发酸,活像看见了我家那口子?”
在陵园墓碑前没有流下的眼泪,这时候突然滚滚而下。
姜南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惶恐地望向倪女士。倪女士摇摇头,也不说话。
静默中,幺妹抬手为奶奶抹掉泪水:“爷爷在的,爷爷一直就在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