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气得眼泪直掉,可也只是掉眼泪。最后,是徐英华写下不争房产的保证书,才把户口迁回上海。
但她在家里实在住不下去,就去街道办工厂找了份临时工,晚上在工作间搭个钢丝床。她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苦,相比在兵团垦荒的日子,这些简直是毛毛雨。她只是觉得陌生,离开十几年,上海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
站在车来车往,满是霓虹闪烁的都市街头,她只觉得光怪陆离,甚至害怕。刚回到上海时,她还被自行车撞过一次。因为那时候兵团连柏油路都没有,只有自己铺的土路和石头路,她在新疆待得太久,忘了世界上还有马路是要分快车道和慢车道。
被撞时,骑车的人骂得很凶。她听见“乡勿宁”这三个字,一下子就难过起来。
她是乡下人吗?她明明是上海人。
可是在上海,她又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来客,心里疯狂想念蓝天白云,阳光下一望无垠的条田。在新疆她是受人尊敬的生产能手,在上海,她只是糊火柴盒的“乡勿宁”。
有一回她馋羊肉了,好不容易买到一条拎回家烧。听见邻居议论她口味好重,“从新疆回来的就是这么怪模怪样。”
这样又熬了半年,中药吃完三个疗程,医生说可以试试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张树生兴冲冲请假从新疆来上海,在火车站前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瘦了?”
徐英华再也没忍住,流着眼泪只说了一句:“带我回新疆。”
那时候许多支边青年都在千方百计回城,徐英华却义无反顾回到了新疆。
“后来老有人问我怎么不回上海,难道不想叶落归根?”讲罢往事,徐英华笑道,“我就讲,还是地广人稀好,地方敞亮,心里也敞亮。说到底,黄土不埋人呢。”
她朝倪女士发出邀请:“明天你同我回七团看看。现在我们的房子是统一修建的小楼房,就在场部。同城里的商品房没区别。小区里有花园,有小广场,有太阳能路灯,再不用打手电筒。走出去两步还有小河,水从塔里木河来。老张在的时候,我们天天沿着小河散步。”
又指着刘姐说:“像她们搞生产的,还有好几套房子。夏天种地就来这里住,冬天就去场部或市里过冬。”
倪女士连声应着:“挺好,挺好。”
姜南心里却不是滋味,忍不住想,徐英华的遭遇是否也在倪女士身上发生过?她记得老太太同亲戚关系不好。
忽而瞥见霍雁行,发现向来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那张脸,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