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鸣舟难得见笑。
第一。
总分超了沈逸,全科扣不超16分,班里唯一一个进年级前五的学生,老师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笑逐颜开地夸她进步很大。
反而周京霓没有多么高兴,只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淡然地接受所有羡慕目光。放寒假那天,拒绝了同学的邀请,回家倒头睡了一觉。
她疯狂补觉,连续几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时到下午一点,以至于沈逸早上来找她好几次都被她轰出去。
他家里规矩多,尤其早上准时全家一起吃早饭这点,她觉得像酷刑,他却习以为常,所以等到她起床时,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等不及就把水果饼干全吃了,后来阿姨看不下去,提前给他煮饭,他吃饱了,回来周杳杳还在睡觉。
周京霓喜欢重口,面对寡淡的清粥小炒毫无胃口,精神萎靡地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勺子。
她皮肤白,五官深刻,睫毛很长,瘦了,沈逸这么看着,才渐渐意识到眼前的人长开了,出落的比周围女生都漂亮,与此同时,她撩了把长发,几秒扎成马尾,向他侧头过来,眼神上下一扫。
“你盯着我干嘛?”她不悦道。
“......”沈逸偷看被捉见,抿了抿唇,脑子转得也够快,急中生智,挑着眉说:“你牙上有根菜叶。”
周京霓顿时脸色尴尬,犯了小女孩的心思,推他走,“沈逸,你能不能别吃完饭了还坐这儿碍眼。”
沈逸稳坐不动。
周京霓端着碗坐在旁边去。
沈逸向后倚靠,斜嘴笑,毫无征兆地问了句,“有人追你吗?”
“没。”
“不可能吧。”
“......”
“我可是在贴吧表白墙上看见你的名了。”
“你烦不烦?”周京霓没耐心了。
“你要谈恋爱,我可告你妈。”沈逸猜也没有,就她那张不笑时的冰川脸,俨然拒人千里之外,谁敢表白?何况她从小被爷爷捧在手心上,要什么有什么,压根看不上那点小恩小惠,不过难免有勇敢的人。他改口说:“谈也行,先领给我看看。”
周京霓放下勺子,呛回去,“你谁啊给你看。”
“你哥。”
“滚。”
“就不。”
话落,一个纸团朝他丢过来,沈逸偏头一躲,勾唇笑着拉开可乐易拉罐,掂在手里晃,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模样。
她不落下风,“想当我哥改姓啊。”
他喝一口可乐,悠悠道:“沈京霓?别说,挺好听的。”
周京霓横他一眼,“去死。”
沈逸低头笑了笑。
那之后沈逸又出去旅游了。
沈砚清去香港出差,他一道跟去玩了小半个月,回来捎了半行李箱的礼物,都是给她的,周京霓看见自己想要很久的专辑那一刻,激动地尖叫,比考了第一还开心,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反复看。
“至于吗?”沈逸不屑道。
“你不懂。”周京霓哼着曲儿,看够了,把专辑收进包里,继续拆其它礼物,都是些零食衣服,她兴致寥寥放到一边去,盘腿把玩起他给自己买的汽车模型,“这个挺好看的,是什么车?”
沈逸扬眉,“法拉利。”
周京霓似懂非懂地哦一声,视若珍宝般轻抚着,一边问:“香港好玩吗?”
沈逸说:“还行吧。”
周京霓点点头
沈逸却一副了然表情,直接说:“裴哥喊咱们下个暑假一起过去。”
周京霓按耐着开心问真假。
沈逸嘻嘻一笑,“骗你的。”
周京霓炸了似的,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嘴上也不饶过,“你有病是不,滚啊。”她最气不过他贱嗖嗖逗人的模样,一脚踢过去。
沈逸倒在地毯上,笑得没心没肺。
寒假快结束,有同学过生日,约周京霓去唱歌。
那是她第一次去KtV,以前爷爷总说小姑娘不能去乱七八糟的娱乐场所,去哪永远都派司机跟着她,所以她一进去就被金碧辉煌的灯光晃了神,望着沉浸在声色犬马中的醉男靓女,眼都挪不开,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她拘谨地捏着背包,一路环顾着四周的环境跟服务生进包厢,里面坐满了人。
男女各一半。
还有其它班的同学,周京霓看见郁宁,沈逸隔壁班的,语文相当厉害,之前她月考的满分作文人手一份。
大家都在唱歌,桌面上满当当的零食,还有不知谁买的麦当劳。
周京霓一进去就被寿星拉着唱歌,她把礼物递给对方,握着麦克风,在屏幕上点歌。
正唱到高潮,歌突然被切了。
周京霓看见郁宁旁边的女生,满脸抱歉的说:“不好意思,点错啦。”
寿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拉着周京霓到一旁,安抚道:“一会咱俩唱,这个人我也不认识,郁宁带来的。”
周京霓懒得在意这种小事,说没事。
但她极其厌恶抱团排挤同性的事。切蛋糕时,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个女生莫名提到不在场的沈逸,说刚刚去厕所好像看见他了,于是这话题一发不可收拾,几个女孩扎堆聊起八卦,说的都是沈逸。
周京霓光听不参与,拿勺子刮掉奶油。
忽然一个女生拍拍她,问:“你和他特别熟嘛?”
语气带着疑问与探究。
周京霓往椅背轻轻靠了靠,目光掠过那帮人,其中一个是开学典礼那位,她心底笑笑,面上无动于衷,问:“怎么了?”
“听说他爸和校长认识。”
“不清楚。”
“哎,有人说他作弊来着,你们知道吗?”女生自作聪明道:“想想也是,哪可能次次第一都是他啊,不过你这次好厉害,居然考了第一。”
周京霓不由得轻蔑地笑了声,无视夸奖,直言道:“你亲眼看见他作弊了啊?”
女生愣了下,“都这么说。”
“证据呢?”
“不是......”女生支支吾吾,脸色尴尬。
“没有就少闲言碎语,管好自己的嘴再管别人有没有作弊。”周京霓音量不高不低,一双眼冷着,压制性地堵到她没话说。
郁宁笑着插话,嗓音细声细气,“你好向着他哦。”
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最让人浮想联翩。她好姐妹附和道:“好几次我看你坐他家车走。”
周京霓回讽,“你喜欢他啊这么关心我俩?”
“你神经啊。”女生气急败坏。
“急什么,戳你心事了?”周京霓这话掷地有声,下一秒就笑着盯向那人,见不说话,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蛋糕,“喜欢就追啊,要我帮你转达吗?”
有人小声讥笑,“你很牛吗?”
周京霓嗯一身,“比你牛。”
“笑死人,你不会也作弊考的第一吧?”
从来不屑于参与心机斗争的周京霓,到这一刻终于被逼烦了。她看了那人一眼,抬手把蛋糕扔过去,快准狠地砸落在女生身上,在尖叫声淡然地拂了拂手,起身俯视着那双猩红欲哭的眼睛,形成对峙陪到底的气场,其余人都在旁边怔住了,歌曲还在唱着,寿星张了张嘴,顾不上别的,匆忙上前拉她。
“发生什么了?”
“抱歉,搅了你生日。”周京霓说。
“咱不和她计较。”寿星劝道。
周京霓反手拎起包,抬手朝那人一指,“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议论我们一次,蛋糕就是砸在你脸上。”
说完她头也不回出了包厢。
转头碰见沈逸,他与朋友从二楼并肩徐徐下来,沈逸左手抓着白牛仔外套,身上穿着卫衣,宽松的运动裤,手指夹着一支烟,透过薄薄烟雾与她视线相对。
周京霓看着他手里的烟愣住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他这个三好学生居然抽烟。
沈逸让朋友先行,将手里的烟踩灭在脚下,拉她到外面,开口就是问:“你怎么在这儿?”
周京霓眸中清醒无比,“你抽烟。”
“嗯。”
“你怎么抽烟了?”
“你别管。”
她说:“真没想到,要是告诉你爸妈,俩人不得揍死你。”
沈逸笑笑没说话。
周京霓只是嘴上说说,总不会真告密,她带着笑意“哎”了声,“什么时候学会的?”
“前段时间。”
“为什么。”
“没为什么。”沈逸安静着别开头,目光在凛凛风中一点点淡下去。他说:“饿了没,请你吃饭去。”
周京霓没有追根到底,跟他去餐厅吃晚饭。
吃着饭,沈逸忽然说:“说真的你当我竞争对手,还挺有压力的,你数学居然满分,比我还牛。”
周京霓撇撇嘴,“让你小瞧我。”
日落后,他们的位置能看到似星河的北京万家灯火,沈逸望着窗外夜景,轻声笑答:“我可从没这么觉得哈,怎么样,你妈这次对你成绩满意吗?”
周京霓点头,吸着果汁说当然。
沈逸切着牛排笑了一下,“那就行。”
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端着杯子向后靠,慢慢道:“这个冬天真长啊。”
不知何故,周京霓总觉得他透露着淡淡忧伤,她举着叉子,垂眸在上面的芦笋,视线停留一秒,转了圈又放下,双臂叠搭在桌沿上,望着他说:“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
“真的?”
沈逸看向她,“我能有什么心事。”
周京霓不再问。
她知道他不会说。
谁都有羞涩于口的心事。
那天晚上,沈逸把她送到楼下,晚间的风吹得枯枝沙沙响,头顶的路灯拉长他们重叠在地面上的影子。
她望着昏暗中的沈逸,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盛风朗朗一笑,怀揣着特别的心意与他开玩笑,“你知不知道好多人都喜欢你呢,嫉妒你那么优秀,长得嘛,也还不错吧,总之可多人暗恋你喽。”
沈逸终于笑了,“什么叫还不错?”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如初春的第一缕暖风,从此万物向阳,可周京霓总觉得,他埋藏的心事早将自己禁锢在悲伤的牢笼中,阳光照不进去,风雪吹不进,还好她也在那个笼中,那是向往自由却被捆住翅膀的难过,努力仍被忽视只好压抑自己的孤独。
“周杳杳。”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嗯?
“咱俩以后上同一个高中,读同一所大学吧。”沈逸说。
周京霓愣了愣,“开学才初二,你想的也太远了吧?”
沈逸只问:“怎么样?”
周京霓不走心地调侃道:“行啊,陪你考北大还是国防科大啊?”
沈逸却说:“离开北京呢?”
“啊?”周京霓从没想过。
北京聚集了各种名校,她身边亲戚都是一路从海淀名小最终考进清华或北大的,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像流水线一样重叠相似,她再烦,再腻现在的生活,也从未考虑过远离这座城市。
“你想去哪?”她问。
“出国吧。”沈逸说:“去哪都好,总之到时再说。”
周京霓有一瞬间是懵的。
那是她第二次感受到沈逸对自由的追逐,对现在生活的倦怠。
还有那支烟。
因为压迫,所以放纵。
那时她满腔义气,觉得沈逸是很重要的朋友,凭一起长大友情也要义不容辞陪他一块天南海北。
她说行啊。
沈逸目送她上楼,朝从二楼窗口探出头的周杳杳挥挥手。
也许就像她一样,他想纵然以后离家再远,有她在也不算孤独。年少不知这个女孩将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颜色。
初二开学没多久,周京霓就被一个叫叶西禹的男生告进来校长室。
沈逸带时晋来领的她。
时晋负责善后,她被沈逸拎到学校小花园里一顿教育。
“可真行,你长本事了是吧,竟然敢打人,还把人弄进医院,周杳杳,你爸妈要是知道,你皮都得掉一层知道吗?”他狠狠戳她脑门,“幸亏人家没报警,否则我现在就得去少管所捞你,那可不是我哥助理能解决的了。”
周京霓毫无悔意,倔强不低头。
沈逸嘴上骂她,到底偏袒她,在叶西禹向她冷嘲热讽时,第一时间站出来警告对方少得寸进尺。
“她算见义勇为,你可是校园暴力,劝你见好就收,不然都别好过。”他冷静道。
叶西禹要不是断了根骨头,估计得跳起来。
赔偿协议签好,这事就像小插曲似的过去了,风平浪静两个月左右,周三周京霓在体育课上,碰到了养好伤的叶西禹,两个正面撞上,谁也不让谁,就僵在原地,其他人都围在远处观望,似乎很期待他们再一起打起来。
可叶西禹只是说:“周京霓,从今天开始,你帮我写一周作业。”
周京霓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看他,毫不客气回怼,“哎唷,少爷手也断了啊,连字都写不了了呗?”
叶西禹不屑计较似的笑一下,“你欠我的。”
周京霓嗤一声,撞过他的肩往前走,没走两步,肩上突然多了只手将她按住,侧头就见叶西禹走来,抬胳膊拦住她。
“有毛病?”她甩开。
“你忘了病房怎么答应的?”叶西禹得意洋洋地说:“我让你帮我写一个月作业,你说好。”
这一提醒,周京霓想起来了。
不等她开口,视线中,一个白色篮球朝这个方向飞来,她下意识躲,眼还没闭上,只听见叶西禹嗷一声大叫,偏头一瞧,那球明摆着冲他来的,此刻正正好好砸进他怀里。
周京霓定睛一望前方,沈逸穿着白球服,双手揣兜里,昂首阔步朝这走来,后方还跟着四五个男生,其中一个高个男生是和她住一个小区的,过年互相串门的关系,她没想到这俩人竟然是同学。
沈逸走过来,一把扯走她到一边去,看着叶西禹说:“病好了啊?”
叶西禹扯扯校服,歪着脑袋看了眼他身后的人,“这是干嘛?群殴我啊?我可没对你朋友干嘛?”
周京霓小声嘀咕,“古惑仔看多了吧?”
叶西禹听见,朝她喂一声。
沈逸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徐徐说:“没兴趣打你,就是警告你少来挨边儿。”
叶西禹要说话,被他打断。
“这是学校,收起你那浑身的痞烂气。”沈逸抬手,重重落在他肩上,“真要是那么喜欢打架,不如跟我拳击台试试。”
拳击。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是在不久前。
沈逸假期泡在拳击馆,跟着一位获得金腰带的专业选手学习,学的如何不知,周京霓觉得再差也比眼前这个弱不禁风,身板消瘦的叶西禹强。
本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周日叶西禹真来了拳击俱乐部。
沈逸正往手上缠护带,叶西禹和朋友推门进来了,他微抬着下巴往门口睇了一眼,俯身戴上护膝,抓起一副拳套扔过去。
周京霓靠在墙边,抱着胳膊看两人热身,一副看戏表情。
开局没几分钟,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沈逸的教练说这小孩的打法像泰拳,就是力度不够,姿势不标准。
叶西禹竟学过泰拳?
周京霓仔细看才发觉两人几乎打成平手。
沈逸落招精准有力,但叶西禹总能灵活躲开,还会趁其不备打反手。叶西禹面对沈逸的猛烈进攻完全不落下风,看得她紧张到手心出汗,目光一瞬不瞬,视线中,只见叶西禹做了个假动作,下一秒左勾拳朝沈逸的脸打过去,沈逸整个人踉跄后退歪倒在护栏上。
打成平手是意料之外的。
但沈逸什么也没说,脱下一只拳套,抓了把被汗浸透的头发,朝叶西禹竖了个拇指,斜唇笑着说:“有实力。”
叶西禹单耸肩,“你也不差。”
两人相视无言,默契碰拳,一同从拳击台上跳下来。
周京霓有几秒没缓过神,就这么和解了?倒符合沈逸的做法,他对这些闲事向来懒得计较,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她沉稳许多,连爷爷都夸他小小年纪如此能沉住气,将来必成大业。
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叶西禹渐渐脱离原先那个群体,没事就来找他们玩,从此变成三人行。
后来叶西禹悄悄问她沈逸为什么学拳击,他说沈逸看着那么内敛稳重,怎么也不像是喜欢打拳的人,有点不理解。
周京霓反问他为什么学。
叶西禹坦然解释,“防身呗。”
周京霓想了想说:“可能是发泄吧。”
沈逸说他享受风从耳边疾驰而过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她不明白。
他说:“刺激,全身血液倒流,肾上腺素飙升,死亡在即的感觉。”
这句话,过了很久,久到初三学业压力上来,沈逸不再学拳击,改偷偷玩车,她都记得。倘若有人问她人生最疯狂的事是什么,一定是这个09年的冬天,她离家出走,凌晨沿着路口走,走到手脚失去知觉,给他打电话,沈逸问怎么了,她悄无声息掉眼泪,听见他问她在哪。
电话里呼吸与风声交缠。
她听见他的呼吸。
他听见那头风声,知道她在外面,二话不说出门来找她。
见到面,她问你怎么来了。
他说:“你一个人,我就来了。”
周京霓一下子哭出来了,蹲在路灯下,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许久之后抬头,只见他递来纸巾。
“不哭。”他说。
她就这么停下了。
而那晚有多疯狂,模型变成真车,他带她在郊区飙车。
两侧的树如影子,跑车在黑夜中风驰电掣冲过路口,以不要命的速度轰响了寂静的郊区,沈逸双手握着方向盘,她在风中高扬胳膊,心脏仿佛悬在空中,一下一上,那一刻,她忘却争吵,明白了他说的感觉。
车停下,他们下车,并肩坐在路边。
沈逸笑问:“刚刚怕不怕?”
周京霓诚实说:“有点儿。”
沈逸哈哈大笑,“万一我失手,咱俩可要一块死了。”
周京霓剁了剁冻僵的脚,皮笑肉不笑,须臾过去,说了句挺丧气的话,“死就死了呗,反正早晚死。”
沈逸眉眼低下来,看了她一会儿,沉着脸弹她脑瓜崩,“说什么呢。”
周京霓埋脸在膝盖上,手拨弄枯草,不说话。
沈逸忽然抓起她手腕。
看着这道细细的划伤,他沉默了,知道她这是又和父亲打起来了。
自从她外公入院,周杳杳情绪极其不稳定,之前的隐忍都爆发出来了,为了阻止父亲进来,她在医院病房拿着水果刀以死相逼,小小身板挡在门口,让她父亲滚出去,说你敢让那个女人再进家门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这些他都知道。
那日他就在电梯口,看着她使劲挣扎,还是被警卫员拉走。
她在消防门后面哭。
一门之隔,他不敢进去,怕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丢脸。
哭完后,她出来看见他,果然扭头就走,他喊她也不停,忽然她特别崩溃地吼了句,“你别叫我周杳杳!”
起这个小名的人正躺在病床上经历痛苦。
而她无能为力。
他也只能说对不起。
......
周京霓感觉手上的力量轻一下重一下,还有他的温度,她想抽回手解释点儿什么,可惜沈逸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问:“那母子俩回去了吗?”
她目光一顿,“你都知道了?”
沈逸没说话。
她父亲出轨有私生子的事盖的很严,但这圈子太小,何况情人回国闹,夫妻俩一定会吵架的,那一个大院的肯定知道,风声便慢慢走漏了。尤其这几天,沈逸总能听到父亲和母亲聊这事,而且事情似乎挺严重,甚至提醒他和大哥最近别和周家人走太近,免得沾惹一身腥。
可他只有心疼她,“你爷爷怎么说?”
周京霓平静抬眼,“认了。”
沈逸一刹那不知如何安慰了,结局已不尽人意,他深知说什么都徒劳。
周京霓知道他为什么沉默,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其实在他们这种家庭,很常见,权力场的男性到一旦到达一定地位,一边想要并肩作战的妻子,一边需要温柔懂他们的温顺女性,偏偏强势与柔软兼备的人万里挑一,于是无数花草为他们而生。也许不出轨不一定相爱,但在她心里,不爱可以离婚,出轨罪不可赦。
沈逸温和笑起来,大方揽过她的肩,说:“周京霓,不是还有我在吗?”
周京霓鼻子突然酸。
沈逸敲敲她脑袋,“咱俩以后出国读书,离他们远远的好吗?”
“好。”
“他们会遭报应的。”
“嗯。”她闷声应。
“不哭。”
她努力睁着眼睛,“好。”
“周京霓,快抬头看,天上好多星星。”沈逸突然抬手指向远处,“你看是不是白羊星座?”
她抬头看。
那一秒,旁边的少年垂眸看向她,直到那双漂亮眼睛中的泪光被月光代替,他才抬头,与她共望这片天地。
周京霓则收回余光。
沈逸的那句“不是还有我吗”,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周京霓心中,任由肆意生长,在身体里盘根错节,蔓延生长。此后的日子,他就像一束光,陪伴她日日夜夜,以至于很多年后,她与朋友回忆这些时光,都会就此停下。
关于沈逸。
没有任何名词能具像化形容他。
周京霓想,如果有人问沈逸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她不再年轻,有了皱纹,还是抹不掉他的存在,大概是他明明自己深陷迷茫漩涡,却仍不忘带上她前进,一步步教她把泪和苦,全部变成保护自己武器。
他是个很好的人,教养刻在骨子里,对谁都周到礼貌,却独偏爱她。
这就够了。
少时青涩不懂情爱,长成回首当时,追逐沈逸,是周京霓少女时期就怀揣心中的个人主义。
“你不在的日子,被你改变的那部分我,代替你陪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