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工作了。
别人问做什么。
她说在东金。
他闻声歪歪头,拿起手机,在搜索框输入东金,顺着弹出来的第一个栏目点进去,看到是家矿企,抬头看向她,两秒,突然说:“你不做投资了?”
周京霓称都做。
江樾抬了抬眉梢,“能让你点头,看来是待遇不错。”
“倒也不是,只是想多挑战一下。”进入东金前,周京霓和邵淙讲了,一年时间没有任何起色,卸任职业经理人这个位置。
若成功了,东金就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本来想给你介绍业务的,现在看来,有个人估计更适合你认识,”江樾朝斜对面扬扬下巴,“梁昭祖,我在新加坡认识的,手底下有个矿企,之前也是中国人。”
“......之前?”
“梁先生已移居泰国近二十年。”尤岚接了她的问题。
周京霓听着,目光动了动,提了十分精神,看向那位梁先生,被提及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笑笑,眼角微炸褶皱,polo衫,袖口松松垮垮挽起,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错觉,明明对方整个人慵懒悠闲,她就觉得这人充满故事,是位狠角色。心里虽这么想,还是主动伸手。
“梁先生您好。”
“幸会。”梁昭祖与她握手。
手稳而轻,力度把握的刚好,收手时,虎口的老茧擦过周京霓的食指,熟悉的感觉骤然闪过,她心头蓦地一颤——握枪的手?
初中时,她随伯公去过靶场,与那些人握手时就是如此咯人,当时她就问过,得知经常握枪就会这样。想到他和江樾都在泰国,又相识,不禁蹙了下眉。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周。”江樾叫了声。
她没反应。
他在她脸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梁先生说,你日后有问题可以咨询他。”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儿有了动静。
周京霓朝那人点额浅笑,“谢谢。”
很快,这些人从好奇她转到最近说唱圈的一则八卦上,她没多大兴趣,意兴阑珊听着,手撑下巴,牙齿咬吸管,喝一半再松开,反反复复没喝多少。随着口腔里的薄荷香弥漫,包裹住留存的烟草味,她心脏一停,低下头看酒杯,蓦然想起一款香水......她盯着,良久,轻嗤一声,笑容讽刺至极,终于懂了普鲁斯特效应——原来气味可以记刻画面,会刹那勾起回忆又戛然而止,抨击着心。
大概是江樾注意到她心不在焉,昏暗的光线里,她看到他低下头凑近自己,后撤身子这一秒,一只手脸来到她脸前,拿走了粘在她嘴边的薄荷叶。
她错愕看向他。
看那精巧的银指在他指间转了几圈,江樾落下手,没看她,继续与朋友交谈,仿佛无事发生。
不知他们说到了什么,有人问她:“周美女,你也是单身吗?”
周京霓愣了片刻,脸色些微安静,低声嗯。
话音落下,说这话人询问她能加微信吗。
她说抱歉。
那人讪讪地笑一下。
不同于别人陶陶然看戏的态度,尤岚注意到江樾拿叉子的手一顿,那目光缓缓落在周京霓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意思,就好像心空了一下似的,空荡荡的,却缱绻绵绵,但他只用片刻就调整情绪了,同要加周京霓微信的人说:“别谁的主意都打。”
那人哎呀一声。
“搭建延伸台的事儿办好了?”江樾扫他一眼。
“.....”
周京霓侧头,望窗外雨势,一刻钟的功夫,淅淅沥沥的雨点变成噼里啪啦的暴雨。
这顿饭耗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她只喝了杯酒,出门时依旧大雨倾盆,焦心了一分钟,决定去隔壁便利店买把伞,然后坐火车回家,刚好站口离得近,也就几百米的距离。
门口道别,梁昭祖被一辆商务车接走,剩下的人除了江樾都打车走了,周京霓拢了拢风衣,朝江樾挥手,一只脚迈进雨里,手腕忽然被攥住,回头惊诧那一瞬,整个人被扯回屋檐下,接着,听见一声痞欠的笑。
她仰头与江樾对视。
他说:“走哪去?”
“回家啊,”周京霓看手机时间,“这个点儿了,又是下雨天,能去哪。”
“雨很大。”
“我这不是正要去买把伞——”
“买什么伞?你就不能让我送你回去?”江樾打断她,语气不悦,“不是你说咱俩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一连三个问题跟连珠炮似的,周京霓怔了,久久凝视着他,半晌突然笑了,往屋檐内走了两步,说:“我要真那样,这会儿我该四仰八叉躺床上了。”
江樾挺烦的。
见到她时还好,可她单身了。他点了支烟压下去那股烦躁,末了,单手扣皮衣纽扣,同时抬着眸子问:“你们为什么分手了?”
周京霓不语。
“家里原因?”
“......”
“挺可笑。”江樾哂笑。
路边晕黄的路灯隐没在飘摇的雨中,天幕黑透显得城市渺小。两人沉默了一阵,周京霓收起了笑,微微拧着眉头,倚靠着墙低下头,还是什么也不说。
江樾开口:“我早就说了你们不合适。”
“......”
“可你不信我的话,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睨着周京霓吞云吐雾,“他那样的人,这辈子只能活围墙里。”
周京霓蹙眉,“江樾。”
“权力才是他们的毕生所求,”江樾面无表情,“换作是你,你也会。”
原来所有人都这样想,她这么想,江樾也是。周京霓慢慢抬头,看着他说:“也许他是,但你怎么知道我就会,你又不是我。”
“你会。”
“……”
“我懂你。”
“谁也不懂谁——”
“我那时考虑的不比你少,知道我们有挺多不合适的地方,知道你心里还有他,可是我还是选择接受,因为喜欢你周京霓,”江樾打断她的话,指尖和声音都很冷,“那天为了留住你,第一次觉得觉得尊严没你重要,可你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江樾——”
“我就是你权衡利弊的结果,”他继续说完所有的话,“所以你也会。”
周京霓心脏狠狠抽了一下,茫然征松地笑了一下,但眼睛又很酸。
“对不起。”
“你没对不起我,”江樾顿了顿,在夜色里无声地回望她,声音沙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他从不觉得她对不起自己。
反正除了周京霓,他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这么用心。
周京霓吸吸鼻子,“那时候喜欢你也是真的。”
江樾不闻,呵一声,听不出来是笑还是什么,“我信,但你还真信了他的喜欢。”
“?”
“若是真的,也可能有点,毕竟从小一块长大,就怕你心里觉得这份爱情千斤重,不过,放秤上也就八两沉。”他说起来都挺想笑。
“你过分了,”周京霓看了眼他,“这是我和他的事儿。”
江樾仿佛听到了趣事,勾唇,视线向下,丢了烟,懒懒抬脚,踩在上面碾了圈,双手抄兜,再抬起眼皮,眸中多了分谑意,“合着还心存希望,那我过分的话还没说完呢。”
呼吸慢慢屏住,冷风吹得周京霓手缩了下,她吸了吸鼻子,微微地喟叹口气,声音很轻,“不是存希望,就是不想提了。”
“成吗?”她说。
她知道这份喜欢真真假假。
沈逸是她遇见过最温柔的人,也是她此刻最讨厌的人。
做承诺的人是他,头也不回抛弃她的人也是他。
她真的不想回到四月那样,泡在泪水里的日子,又哭又痛。
......
江樾望着那双的眼睛,灰暗无神,似饱含疲倦,灯光都照不进去,看的他真挺想打沈逸一拳,问问他凭什么这样,冷静下来,只问她哪不舒服吗,她摇摇头。又看了眼那张小脸儿,除了酒后泛红的脸颊,丁点儿气色都没有,唇色苍白,发梢被潮气染的微微湿润。
隔得那么近,却若即若离。
他没说话了。
站了没一会儿,帕金驱车来了,从驾驶座上下来,站在江樾身侧,为他撑着一把黑伞,门一拉开,雨唰唰斜进去,他坐进去后排,门关上。
帕金又来接她。
周京霓没矫情,跟上脚步,迅速钻进车内。
雨水砸落,远光灯闪烁,车速很快,但极稳,车子行驶过的地方溅起一片水花。车内安静,偶尔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江樾双手交叠在腹前,闭着眼。
周京霓看他一眼,小幅度拨了拨头发,没出任何声响,转头看向窗外上的倒影,呼出的雾气让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周京霓。”江樾忽然喊她。
周京霓扭回头。
江樾清了清嗓子,缓缓睁开眼睛,侧头,“还记得吗上次咱俩在海德公园分开吗?”
周京霓嗯一声,“记得。”
“那会儿我就觉得你很倔,嗯......”恍惚这三四秒,江樾换了个词儿,“也不是倔,是对自己认准对的事情,绝不低头,但是又不吵架,就搁在心里,直到让别人想通了去找你。你这样特气人知道吗?”
“......我是这样的吗?”周京霓还真没想过这些。
“当时被你气得不行,我的话没说完呢,被你丢在火车站外了,”江樾把自己说笑了,“那会异地多少天,我就去了多少次拳击馆,帕金还怕我想不开,背着我找心理医生观察我。”
听到这话,开车的帕金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眼,看见女孩一动不动几秒,低下头去,抿唇的模样,似是有些愧疚。
他收了视线。
周京霓刚说“对不”两字,就被江樾打断了,“演唱会来吗?”
“哪天?”
他说了个日子。
下个月初。
她本想立马答应,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查了日历,又翻开微信,确认后,有些不知如何向他开口,仔细斟酌好,委婉地说:“我那天不一定赶得上,老板要从香港过来视察。”
这话一出,江樾目光暗沉了一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错过这一场可就再也没机会看我现场了。”
“我知道,但是只能尽量。”周京霓退一步。
江樾挑眉,但没接话。
见他没不开心,周京霓安心收起手机,放松靠到椅背上,兴致寥寥地欣赏雨景,“到时让人给你送花。”
“让谁啊?”江樾开口。
“……啊?”周京霓欣赏到一半,就被这话问懵了。她压根没想到他会究这么细,也没多想,直接说:“同城快递啊,不然怎么送。”
江樾一言不发,但帕金已经感受到明显的冷气氛。
“演唱会不需要卡时间进去,周小姐的老板应该不会压榨人到晚上九点,真不让您走,这里是澳洲,算强迫员工加班,如果需要可以帮忙告他,总之您到时忙完了打电话给我,我让人去接您,位置也会提前留好。”帕金一板一眼的讲。
告谁?
告邵淙?
周京霓以为听错了,好笑又无语,也算是明白了。
话里话外不都是要她亲自去?先不说加班,哪有这样强迫人去听演唱会的。她扁扁嘴,闷声细气地哦一声,说:“我会尽量。”
江樾拧眉看向帕金。
废话真多。又没强迫她去,你倒着急了,一会把我也拉黑就行了?他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
帕金立马道歉:“对不起九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