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岚直接气笑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病房门又被推开,贺弋同几人走进来,她扫了一眼,都是江樾北京的朋友,懒得骂了,俯身抓起苹果扔进垃圾桶,往外走时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贺弋同她打招呼都视而不见。
贺弋撇撇嘴,大步朝病床前走,“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消息知道的够快。”
“你出事当天就上新闻了,不过新闻撤得也够快,刚看到个昏迷不醒就没了,我就稍微打听了一下,听说你做完手术就转院到这了。”
江樾淡淡一笑,“是吗。”
别人也七嘴八舌的跟话。关心的话里,九分为了巴结,偏偏有个人说话没把门。
“所以说啊,分手之后喝个酒就过去了,别玩这些刺激运动嘛,一个女人而已,江哥又不缺,还不是随便找。”
贺弋想拦都来不及。
江樾眼皮都没抬一下,把玩着手里的水果刀,淡淡开口,“你叫什么?”
那人愣了下。
这话太明显——我和你熟吗。
但是那人还是殷情地报上自己名字。
话落,江樾轻然而笑,懒散地问了句,“姓沈?沈家的啊。”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沈家。”那人自然不敢攀附京城首位的沈家,也没察觉不对劲,只顾着解释,“我和他们没有关系,同姓而已,咱们几个怎么敢和那家比——”
话音未消。
一道冷光闪过,江樾手里的水果刀径直飞出,贴着那人手臂划过。
病房瞬间死寂,只能听见刀掉落的响声。
那人被吓懵了,半天才感觉到痛,忙低头看手臂,羽绒服破了个触目惊心的长口,鹅绒飘落,他捂着胳膊,站在原地不敢动。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
这刀是冲着扎进皮肉来的,若不是被外套挡了这下,怕是要扎到骨头。
那人想辩解,又没胆。
“不爽吗?那就忍好了。”江樾缓慢地掀起眼皮看过去,眼底一片阴翳,却笑了笑,“我这人最烦别人指点我,还是被不认识的人,再敢出现在我面前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从今往后,避开着点我。”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帕金自然更不会劝。
没办法,帕金太了解江樾性子,他最厌恶虚与委蛇,从小活得肆意,随心所欲,不把任何人看进眼里,除了那位周小姐,没人压制得了他。
偏偏那人非触他这个底线,还不巧的也姓沈。
......
遣散了所有人,江樾才安静一会,又接到父亲电话,心情瞬间烦躁,手机猛地朝墙砸出去,手机当场四分五裂,他闭了闭眼,让帕金扔了所有碍眼的礼品。
-
二零一七年五月。
周京霓毕业前后这段日子,总收到叶西禹的问候,问她考虑的如何。
第三次之后,她终于决定研究一下,上网查阅资料,搜寻相关技术问题等等,比学习那会还用功。
搞得倪安问她最近天天忙什么。
还能是什么,叶西禹有病一样,非要拉她一起做项目,有关人工智能方面。她也深入钻研、分析过,的确有前景,可投资规模巨大,压根不在她能力范围内。
叶西禹又说不用她出太多钱,小资金试水即可。
连续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天天接到电话,烦得想拉黑他。最后是被一份详细完美的企划书说服,这才松口考虑一下。
-
听到这个消息时,沈逸刚从家里出来,要去一场饭局,上车后算了下时间,直接发给叶西禹一个地址。
叶西禹一见到沈逸就咂舌。
自这人上班以后,穿着低调不少,不仅腕表换了,身后的座驾也不再是张扬的法拉利,换成了普通的奥迪。
沈逸斜倚着车,指尖夹了根快燃灭的烟,余光瞥见来人,轻轻吐出一口气,丢掉烟头踩灭,这才顶着那道灼灼目光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手插在口袋里。
“来的真够慢,在这等你十五分了,里面的饭局都开了。”
“你催死我得了,女朋友还在床上呢,提了裤子就来见你。”叶西禹喃喃道:“周姐的事折磨得我老了十岁,嘴皮子都破了……”
沈逸懒得废话,直接步入重点,“所以办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她已经答应考虑了,还发过来一份分析报告……哦对,我有发给你,所以我估计八九不离十了。”叶西禹边琢磨边说:“就是你借祁哥外公这人情,也太大了。”
“有借有还,谁都不是傻子,管好你自己这边的事儿就行。”沈逸面无表情上前拿走他的手机,在他一脸懵的注视下,联络人一滑到底,而后递上前,“比如现在。”
叶西禹犹豫了,寻思着上午不是刚打完?现在又打过去,这不是找周姐骂吗?趁人家分手猛烈发起进攻啊?想着想着,一抬头看见沈逸挑眉那一下,只能不情愿接过来。
“打电话说什么?”
沈逸目光落下,低头挽着袖口,见面前的人不为所动,身子向后一靠,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
“她提出了五点风险问题是吗?”
“对。”
“那你问她要具体考虑多久。”
“行。”
“还有回国时间。”
叶西禹皱眉,“她都不回国了我还问这个?投资还需要亲自回来吗?这意图是不是太明显了啊?再说,她还在考虑中呢,我怎么问这话?”
沈逸斜瞥了他一眼,大有种“能不能动动脑子”的意思,最后低下头,手背漫不经心地扫了扫领口,淡声开口:“她不回来怎么了解项目具体情况?怎么可靠地评估风险?你以为她和你一样只会纸上谈兵?你让她回来,我随时帮叶叔牵线徐家。”
叶西禹,“……”
骂人还能这么骂?
他也只能在心里念叨,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也就是沈逸这套行头低调,脱了这身衣服,出了那办公楼,就北京城一祖宗,一句话让人心服口服地闭嘴。
电话倒是很快就通了。
“周姐下午好啊,
“……哎哎,我知道,你先别骂,
“嗯,那个报告我给他们看了,说不错……”
细节聊得差不多,叶西禹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向沈逸挤眉弄眼,但他也在打电话,压根不往这看,只能绞尽脑汁地硬聊,直到沈逸好了,立马用嘴型询问:还问什么?
结果沈逸来了一句:你说呢?
说了也好像没说。不过叶西禹也算思路通畅了,比了一个oK的手势,轻咳了一声,故作无意提及似的说:“行,那你年底或者明年初回来一趟,我带你见一下其它合伙人。”
“我还需要回去?”
这一声免提,沈逸也听见了,心里那根弦马上就绷起来。
叶西禹能感觉得到气氛不对,手指下意识往左边一按,偷偷调低通话音量。
“不然呢。”他降低了些音量,严肃道:“这项目是上面扶持,人家本不对外的,这次参与投资的都是些行业大佬。”
周京霓疑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叶西禹一早准备好台词,解释的话脱口成章,过了好一会,听见一句“那好吧”,他如释重负地看了眼旁边的人,邀功似的得意一笑。
电话挂断,沈逸直接拿走他的手机,在屏幕上敲了半天又还回来。
叶西禹不解地接过来,然而下一秒,脱口而出“我去”,他点开那个名片的头像和朋友圈背景,再抬头看沈逸,有种“你有病啊”的表情。
聊天框内,“自己”发了两行消息过去。
【名片】
【这是其中一个合伙人,你有问题可以找他】
“你小号?”他晃了晃手机,由衷劝说:“满是爱国气息,一眼就是中老年人,周姐会被劝退,不仅拉近不了距离,还钓到不到手。”
沈逸笑容褪去,一字一句道:“我钓你妈!”
说完后退半步,一把拉开车门,不等叶西禹反应,“嘭”一声拍过去。
“骂骂我就算了,别动手啊。”叶西禹伏身对着车窗玻璃照镜子,又勾指弹了下,“该洗车了,车窗脏了。”
“滚!”
“不开玩笑了,错了哥。”他立马端正态度。
“北京人,北大本硕,28岁,姓易,之前在中金,目前在长生资本任职,这次以自然投资人的身份参与投资。”沈逸不慌不忙,低声警告,“别说漏嘴,其它不用你管。”
叶西语小声嘀咕道:“你小号的人物形象还挺饱满,就是真荒谬……”
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沈逸自顾自的从车里取出外套穿上,依次整理好领口、袖扣,这才偏过头睨他一眼,“说完了吗,说完我进去了。”
叶西禹愣了一下,“那我去哪?”
“你想去哪就去哪。”
“你就可劲折磨我吧,我这跑前跑后快累死了。”
沈逸大步往餐厅走,头也不回,“你没有好处?”
叶西禹没话了。
-
南半球的冬季没有雪,太阳下山,夜晚只有几度,天空阴沉沉地飘着小雨,她打着伞下车,刚和倪安说了两句话,点燃一根烟,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头。
很快就看见祁世霖,旁边还跟着一个女孩。
世界这么小?来跑山也能碰到国内旧人。她在这一刹那满脑子这么感叹,又想起叶西禹的话,很快抬手与他打招呼,“祁哥?好久不见啊。”
祁世霖以为看错,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惊叹地晃了晃手,“周京霓?”
“天,不是好久,是很久不见了。”
早听说她在悉尼,但没想到能在这碰面,他不禁感叹太巧了,再仔细瞧了几眼这姑娘,吞云吐雾,迷彩工装裤,马丁靴,一米七多的高挑个子,与当年一样,甚至更好看了。
难怪沈逸那么喜欢。
周京霓笑了笑,“谢谢你祁哥。”
“谢我?”
“老叶和我说了。”
“嗯?啊......那件事啊。”祁世霖淡笑了声,摆摆手,“都是朋友,小事而已,怎么还记在心上了。”
周京霓自不多客气,嘴角挂着笑,修长的手指弹掉一截烟灰。
祁世霖默默感叹。
有缺角的璞玉,去掉那一点,不就是王吗。没有家世傍身,气场还能稳居这个高度......这姑娘真是有点东西。
正想着,她问:“来悉尼旅游吗?”
“也不算旅游吧。”祁世霖解释说:“有工作在身,来考察一家酒店,顺便陪老婆来拍婚纱照,听朋友表哥说今晚这有活动,来凑个热闹。”
周京霓微微一惊,“你结婚了?”
祁世霖笑着点头,主动向她介绍自己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从高中就谈了,一直想大学毕业就和她结婚,她不同意,今年总算同意了。”
“是吧老婆。”他搂过妻子在怀,向她介绍周京霓,“这位是周京霓,北京的好友。”
女孩略羞涩地打他一下,大方地朝周京霓甜甜一笑,“你好。”
周京霓向女孩点头问好。没见过,但是有印象,以前在北京玩车时,听闻过祁世霖有个女朋友,是个安静读书的乖学生,今日一见,证实了这点,只是没想到他选择英年早婚,与传闻一样,他是妻奴。
祁世霖主动叙家常,“你毕业了吧?现在做什么工作?”
“刚毕业,做点投资,没着急工作。”
“挺好。”
她笑而不语。
他又问:“什么投资,方便问吗,我这次过来也是搞投资,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在生意场上碰面。”
漆黑公路上,车灯齐刷刷亮着,雨势不减,头顶的树叶被打得“沙沙”作响,风吹得雨点斜飘进伞内。
周京霓没着急回答,换只手打伞,看了眼四周,估计一时半会还不能走,回头让倪安先上车,然后看向祁世霖,滴水不漏地打趣自己。
“和你们比不了,既然你来看酒店,应该是投资这方面的吧,我只是玩玩二级市场,没那么大资金量,也暂时不考虑那么多。”
听着这话,祁世霖笑了笑,觉得话里有些谦虚的成分,他从沈逸那听说过周京霓的事迹,初入金融市场就敢试图触动荣巨的利益,还敢公然和沈砚清做对,可谓野心十足,要不然也不能答应帮沈逸。这么想着,他别有意味的“哦?”一声,再看了眼她身后的全碳柯尼塞格,放眼这一行跑车,加起来也没这台贵,但没多问,只是挑下眉,继续聊投资问题。
“我就是跟着朋友表哥一起,他在国内搞酒店的,我呢,也是第一次搞这些,不太懂。”他开玩笑道:“成功了的话带你一块。”
周京霓并不往心上放,只客气下,便转话题问:“你朋友表哥他们也在今天活动吗?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祁世霖侧身,指了一下靠在那台黑色科迈罗旁的男人,“我朋友都三十好几,是以前在悉尼读书。”
“做酒店的?”
“算是?”
“嗯?”周京霓挑了下眉,“这个算是,我该怎么理解。”
“他表哥做酒店。”祁世霖耐心地解释,“我朋友呢,准确来说,是酒店原料供应商,比如日化产品,还有里面的家具,上中下游,都是他们自己的,这不,今年他们几家一起筹备了个大项目,准备建高端四合院酒店,就是投资成本太高,周期太久,我也没那么多钱,这才跟了这个小项目。”
“四合院酒店?”
“是啊。”
“祁哥还会投不起?这得是哪几家啊,这么敢,方便透漏?”周京霓估摸了下,北京能有实力做这种项目的,就那几家。
祁世霖委婉的表示不方便。
周京霓立马会意,说没关系,然后随口调侃道:“有这种完美的闭环产业链,你这投资肯定成功。”
祁世霖谦虚摆手,“我就是跟着混口饭吃,倒是你这个敏锐度真的很适合做这行。”
周京霓了然一笑。
看来她这是猜中了。
“真的,我相信你未来一定可以站在这个行业的顶峰。”祁世霖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真的聪明,不仅智商,情商也比同龄人高一截,猜到他没法细说,便能把话头停得恰到好处。
北京很小,以前又是一个圈子里的,她肯定知道赵家,朋友就是赵墨戎表弟,但赵哥和沈砚清是发小,有这层关系在,多说一点就会让场面陷入尴尬。而沈砚清这一行人,此刻都在悉尼,真要是碰面,总归不好。
周京霓听到“顶峰”两个字时,目光顿了顿,但也只是几秒,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扯到今天的活动上。
两个人闲聊了会儿,雨终于稍小了点,车队的无人机已经起飞。
道别前,祁世霖忽然想起什么,佯装不知道地向她提一嘴,“我听叶西禹说你年底或者明年初可能要回国?待多久,看看我到时在不在北京,在的话请你吃饭。”
周京霓微微笑了,“谢谢祁哥,不过还不确定,毕竟我目前在申请pr,不能回去太久。”
祁世霖倒是不知道这一点。
“哎,等下。”他喊住她,“咱俩加个微信吧。”
周京霓脚步一顿,想了下,没什么理由拒绝,爽快答应了,而后从兜里摸出手机。
确认通过微信好友,祁世霖晃晃手机,“行,那之后联系。”
“好的。”
说完,周京霓潇洒地朝他挑了挑下巴,说一句“上车了”,然后抬起车门,侧身坐进去,又朝他们点头示意一下。
祁世霖礼貌回一笑。
他也往回走,上了车,刚打算翻下这姑娘的朋友圈,发现三天可见,又给妻子看了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默契感无敌。
......
等他们调跟拍设备的功夫,周京霓百无聊赖地摆弄一瓶香水。
叮。
祁世霖发来一条微信。
【祁世霖】
明显是交换备注的意思。
她也礼貌地回自己名字。
对面没再回复,她放下手机,一眨眼的功夫,又拿起手机,点开他的朋友圈,全部可见,满屏动态,她心道,倒是个热爱的生活的人。手指下滑,她从中间点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凑巧,第一张就是和沈逸、叶西禹还有周生淮等人的大合照。
时间:2017年3月19号。
文案:祝弟弟前途无量。
地点:北京前门东区草厂胡同。
照片背景是在四合院的院子里,长桌前摆着白酒,两排七人,前排坐着,后排站着,她几乎全部见过,都是些外人戏称的京城子弟,如今也大多走仕途,跟这票人一块玩,连老叶也只能站后排,倒还是浑然天成的富家少爷样,傲然地昂着下巴,手扶着沈逸臂膀。她目光下移,就是沈逸的脸,他坐正中央,身子微侧,单臂搭在扶手上,大衣敞怀,冷漠地望向镜头,少了过去懒倦的随意。
别人都在笑,唯独他冷脸。
溢出屏幕的上位者姿态。
周京霓勾勾唇角,脑子里冒出一句词,特适合这番场景,“官印相生临岁运,玉堂金马青云端”,沈逸啊,他骨子里的倨傲是敛不住的。
也是,家世地位摆在那,自己又出色,他管什么名利场。
目光再延续向下,她看到他袖口露出的一抹红,心跳咯噔一下,她双指放大,还真的是自己送那条红绳。
那道目光似穿透屏幕而来似的。
逼仄的车内,一片漆黑,周京霓忽然觉得屏幕光好刺眼,她反扣手机,仰头靠在椅背上,想起前段时间他给自己发的IG消息,讲他毕业了,那天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没回,他便也再没找她。
看来他已经上岸。
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终于要为家族荣耀踏上新的征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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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确路滑,天又黑,音乐盖过雨声,周京霓一失神,没注意到外面雨势突然增大,过弯时减速不够,车尾飘出去,和倪安驾驶的迈凯伦擦身而过,好在她反应速度极快,迅速打转方向盘才有惊无险。
看着后视镜内白烟徐徐弥漫开来,周京霓胸腔剧烈震荡。
手机铃疯狂响起来。
刚连上蓝牙,她就听见倪安尖锐的暴吼声,“我靠!周京霓你他妈干嘛呢!刚刚想吓死我!”
周京霓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才能注意力这么不集中。
倪安又大喊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啊!”
周京霓降下车速,关了音乐,打开车窗透了口气,平复了剧烈跳动的心跳,才缓缓地说:“倪安,你有执着过一件事吗……”
倪安没听清,问她刚刚说了什么,但她只是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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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过得格外慢,在订下一张机票的时间里,终于结束了复杂的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