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樾再次出声,“人怎么又不见了?”
这次,周京霓起身往外走,把一团头发丢进垃圾桶,抬手拨开水龙头,伴着“哗啦啦”的水流声,直接给了他解释,“你的第一张单人专辑,作为朋友支持一下,冲量算是谢谢你之前帮我那么多。”
说帮其实不算,是陪伴。
江樾沉默了会,再次开口,绕开了这个话题,“你最近怎么样。”
“比较忙。”周京霓没怎么想就回了。
当初她选择的doubleajor,金融和经济,但大二这学期,她考虑再三后,把经济转为了商业分析,所以除了专业课,选修课的难度大幅度上升,导致她连周末也在学习,不是和组员在图书馆讨论课题,就是窝在房间赶作业,剩余时间也用来研究投资。
两人闲聊了会,她从浴室来到客厅,拆开一盒酸奶,同时看了一眼时间。
悉尼时间23:25。
四分钟后,美东时间早上9:29,股市开盘前一分钟,周京霓打开电脑,江樾自说自的,她听得三心二意,偶尔附和,盯了约莫二十分钟走势,直觉要走下跌趋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抛售,这才认真回他一句话,“你刚刚说什么?”
“合着我刚刚说了半天,你压根没听啊?”江樾气得笑骂了一句。
“说重点。”
江樾又耐心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没听见回应,不得不喊她名字以确认这次听见了。
那边话音落下,周京霓也思考的差不多了,但没着急表态,只应了声表示她有听,接着把酸奶盒抛进垃圾桶,这才发现外面雨停了,披上外套往阳台走。
清凉的晚风吹过肌肤,她拢紧衣服,这才开始问:“什么时候比赛?”
“七月底。”
“纽北赛道?”
“对。”
而后静了,这几分钟里,江樾是在等答案,她脑子过了一遍碎片化的记忆,想得头疼,抚额揉太阳穴,想那些跑车似乎已经离自己生活很遥远。
“算了。”她最终说。
江樾浅浅嗯了声,然后问:“那来看吗,看我。”
“没时间。”
“只需要一个周末。”
“也没空。”她一顿,知道这理由不足以说服他,继续说:“我真的很忙,谢谢你把那辆帕加尼一直为我保留着,你帮我转赠给沈逸吧,那本来就是他赢的,或者你留着也行,我现在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真的是不感兴趣了吗?”
“嗯。”
“那行呗。”江樾故意不明说不戳破,放慢语速,尾音拖着不正经的笑腔,笑里颇有几分的兴味,似是生怕周京霓听不出这是在点她,但他思路跳得也快,一口否了另件事,“给沈逸不可能,我运回泰国当靶子练枪。”
“你有病吧。”周京霓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苦涩一笑,“我现在真养不起。”
这话算是变相承认了她刚刚没说真话,江樾满意了,他说:“车永远为你保留。”
周京霓不语。
见她沉默,轮到他叹气,“早点休息。”
话落,电话被他挂断。
周京霓缓缓伏在栏杆上,外套滑落到地上,她捡起攥在手心,脸埋进并拢的胳膊间,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心脏一阵一阵地悸动。
今晚大概又要睡不着。
她最近时常彻夜难眠。
从她决定把沈逸和外婆给的钱全投进去,想在最短时间内连本带利还回去的那一刻,精神逐渐被压抑到极致。
失眠又必须保证休息,她开始依赖褪黑素软糖,几个月的时间,用量从一颗增加到五颗也不管用了,而且常常睡眠时间不够,总半夜被噩梦惊醒,然后辗转反侧到天光大亮。
倪安也担心过她身体状态,总劝她好好休息,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在坍塌的废墟中重建城堡是件很难的事。
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睡个好觉。
回到客厅,周京霓从冰箱里取了两瓶1664,熟练地启开瓶盖,身子半倚在沙发背上,目光涣散地盯着自己倒映在落地窗上的身影,酒冰得牙齿痛,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更不困了。
叮。
叮。
剩下半瓶丢进垃圾箱,正发愁时,手机连响两下,她拿起来看。
看见江樾发来一张图片一行文字。
【图片:报名表】
【你这两个朋友倒是都在呦,看来今年Gt大奖赛有意思了】
周京霓视线在手机上停留几秒,放下又拿起,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有些烦躁。
沈逸和叶西禹都打算参加比赛,却没人告诉她。
嗯……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们一直热爱这项活动,尤其沈逸。
当初三人约定过,去美国读书时,一人买一台911gt和法拉利,跑遍所有山头。
时过境迁,他们都去了不同的国家,而她现在连参赛的车都没有,告诉她有什么用。
敏感的思绪如草芥疯长,她不由得想起前段时间的事。
…
回悉尼前的几个月里。
那会她觉得自己和叶西禹是全北京最悠闲的人,两人每天形影不离的混在一起。
起初就是约吃饭,直到去滑雪开始,他就好像犯了水逆似的,先是把脸摔破相,第二天自己开车被追尾,第三天坐的出租车被撞,第四天坐家里的车出门,车灯又被闯红灯的拐弯车撞碎。
关键是,周京霓每回都在车上见证这些。
叶西禹和沈逸一样,都不信玄学,但这几次实在太巧合,他忍不住自我怀疑了,问她,“周姐,你帮我看看处女座最近的运势,是不是不易出门。”
“不是不信吗。”
他摇头长叹,“一码归一码,就像我爹,不信佛,拜的时候头比谁都磕的响。”
周京霓翻开星座,把手机推过去。
叶西禹看得仔细,但浏览到底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皱着眉咂舌两声,评价道:“东西有点水。”
“有句话叫出门要看黄历。”说着,滚烫的山泉水凉至85度,周京霓双臂搭上桌沿,不紧不慢地摆好所有茶具,开始喝茶前的一系列步骤。
温杯、置茶、洗茶、分茶,再到把茶杯推到他手边,整个过程她做的行云流水。
叶西禹恍然大悟,拍桌惊呼,“哎呦!是好久没算命了!”
“你还有这习惯?”
“一块去呗?”
周京霓捻着茶杯盖滑过茶汤,嗅着茶香四溢的空气,低下眼帘,吹拂掉热气,浅喝一口茶,再抬头,他已经在打电话了。
于是第二天,他硬拉上她一同去拜访了的一位退休后研究道教的老人。
前几个小时,叶西禹点头如捣蒜,听得比上课还用心,周京霓在旁边嗑瓜子、逗那只肥胖的狸花猫打发时间。
结束时天色已黑,外面飘起了雪絮。
起身道别,老人单独看了她一眼,慈爱地笑笑,“往后的时运很不错,不过会很累,压力也大,抓住时机,克制欲,那未来不比曾经差,甚至更好。”
周京霓系围脖的手一顿,动作也慢下来,但很快礼貌地回了一记浅笑。
“谢谢您。”
这时候,她觉得这句话讲得模棱两可,就像班主任喜欢用“努力就能考上好大学”鼓励学生,老板惯用“努力就能升职”忽悠员工,甚至可以广泛地用于所有人。
可出门时,老人无意的一句忠告,让她听进了心里。
“小姑娘,强求不来的事与人,一定要放得下才能成大事。”
风刮大了,细雪飘落在发梢上,她鼻尖冻得开始发红,双手捂在嘴上哈热气,叶西禹已经迅速跑回车上取暖,她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手压着头顶的大衣帽子跑回去。
一分钟后,她正襟危站在客厅中央。
“您算这个怎么收费。”
老人笑了笑,递上一杯热水,示意周京霓坐下,“我从不收费,只看眼缘,和小叶他奶奶是旧相识才跟这孩子聊的,倒是没想到他带了个朋友来。”
周京霓没懂。
老人抿唇笑,继续说:“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感情是吧。”
周京霓视线抬起,轻蹙眉看向老人。
她不置一词,算默认。
“六爻起卦,但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老人从抽屉中取出三枚硬币放在女孩面前,见她径直抓进手心要抛出去,及时阻拦,“先问再丢。”
周京霓看了一眼手心,这次问得很快,“我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老人点点头,抬手示意她继续。
胸口不安地起伏着,周京霓攥起手心,双手交叉紧扣硬币,听到茶杯搁置在桌上的声音,她闭上眼深呼气,再睁开眼,松了手,把硬币掷出去。
哐当。
哐当。
……
连续六次完成,老人落了笔,白纸上多了几组代表正反的数字
周京霓尽量平缓绷紧的情绪,静等着。
老人喝了一口茶,没回答那个问题,而是问:“你很喜欢他,为什么不表白。”
话到这,周京霓摩挲衣角的手指停下,胸口似又闷了一口气上不来。
她垂着头,好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老人并不催,垂眸续茶,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忽然手机弹一条消息,是沈逸发来的得奖喜讯,她心沉了沉,无所谓了,前倾的身体往后靠了靠,平静的讲述,“我们一起长大,可现在的家庭条件完全不同,类似于天上地下?也不止,是古代皇城墙内外天壤之别那么大……他在英国,我在澳洲,现在距离遥远,未来未知,我没把握,因为我们的生活目前没有什么交集。”
老人点头。
她接着说:“走不成殊途同归没关系,起码不至于分道扬镳,我不想失去他。”
说最后那句话时,她感觉心脏钝钝地疼,浑身的力气被一瞬间抽干。
老人放下茶杯,“其实你答案早在你心中。”
“可是——”
“可是你知而不避。”
周京霓落眸,喉咙像被堵住,近乎失声地挤出一个字,“嗯。”
“那你何必纠结结果呢。”
“我……”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大雪纷飞,檀木的线香灼烧出丝缕白烟。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人若不为形所困,眼前便是大罗天。年轻时我和我夫人都向往无欲无求的生活,说什么种菜养鸡,后来她去世了只剩我一人,退休这些年,我总无意地和我儿子唠叨,没事带孩子回国看看我。”说话间,老人眸中缱绻起春日暖阳,话落时,老人笑看了她一眼,沧桑温厚的手掌抚过黄花梨桌面,撑着站起身,背着手踱步至窗前,打开一扇窗。
大风卷得屋檐前枯黄的竹叶沙沙作响。
周京霓望着那扇窗与老人,听着每句话,心逐渐静下来,眼里泛起波光,她双手拘在膝盖上,在等下句话。
“老了觉得孤独,可寻求陪伴,何尝不是一样欲,你还小,顺其自然吧。”老人关了窗,笑意清浅。
周京霓想再问,听见开门的声音,看见老人撑门框站,她知道这大概是送客的意思,喝净最后一口茶水,手揣进兜里起身,规矩地颔首致谢。
在迈过门槛时,老人送她了几句真挚的忠言作告别。
“一直到未来的五至八年,你身边会有个很真诚善良的朋友或爱人,要珍惜;你的事业运远高于爱情,要擅用。”
“这两样不一定能兼得,但一定相辅相成。”
话说的隐晦,意思有多层,周京霓理解得很快,但也一知半解,她伸手摘下帽子,却只说了一个“您”就被打断。
“你的问题下次你再来我再回答。”老人含笑朝她挥手,同时关了门,不给她机会再多问。
…
——会有个朋友……或爱人。
——爱情与事业不一定兼得,但一定相辅相成。
回想起这件事,周京霓感觉心情瞬间好了点,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哼着曲出门倒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