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昭前后运作一番,在中秋之前,终于将汤予荷要的六十万两分几批,陆续送到了陵州的渡北大将军府里。
她最终还是将建立匪军的事情隐瞒下来,当作自己手中的后备筹码。
秋来澄清,天朗云疏。
松林的小亭台里,一张贵妃榻上,正卧着一个绿衫的美人。斜云髻峨峨,眉目飞扬,红唇齿白,一束长发散在肩膀,长长的银白披帛从榻上垂落,像流水一样淌在地上。
风吹来时,扬起了轻薄的披帛,和凉亭四周的纱帘。
汤予荷站在桌案前,手中握着一支细毫的毛笔,瓷白的盘中是孔雀石磨成的石绿色,毛笔添饱绿墨。
他弯腰垂头,很认真仔细地在空白的宣纸上着墨,一笔一画,像曾经画过很多次一样,将眼前的景象深深收入眼底,浅浅镌刻在纸上。
纸上美人还未画成,李云昭原本在看书解闷,躺着听轻风拂叶,有松针落在地上的声音,有松鼠在树间跳跃的声音,还有纸笔相触的细微声音。
周遭清静,不一会儿就困倦了,放下书册,闭着眼小憩。
迷迷糊糊间,她想,这大约是活在天上的感觉。
如果能一直这样平淡轻快地生活下去,她情愿不要别的,就这么走下去,也死而无憾了。
可是,这本就是奢侈。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昭睡着了,又睡醒了。
纸上峭石墨淡,衬得画中绿衫女子清透疏离,柔中有风骨,硬中有春意,汤予荷收了笔,在旁边的水盆中净手。
“画完了?”李云昭翻了个身,睡得脖子酸软,伸手揉了揉。
“画完了。”汤予荷擦干净手,在她旁边坐下,“水墨还没干透,再晾一晾。”
李云昭伸了个懒腰,坐起身靠在他肩膀上,开口就埋怨道:“画这么久,我都躺累了。”
汤予荷失笑,伸手将她捞进怀中,指尖慢慢勾开她挂在耳坠上的发丝,似笑非笑道:“那真是辛苦了,想使唤我做什么,尽管使唤吧。”
看了看他,李云昭没头没尾地问道:“汤颂已经知道了?”
汤予荷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点点头,解释道:“上次他回来,我同他提过。朝中是什么局势他也清楚,从一开始陵州军就在这盘棋局里。我们汤家,不管是他还是二叔,都是局中棋子,不可能独善其身,与其被洪流裹挟,不如加入乱流之中。”
汤颂在陵州势力庞大,手下能将众多,要建立暗军,倒是比她四处奔走要来得便捷。
只是这样一来,就真的做实乱臣贼子,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你怕不怕?”李云昭坐在他腿上,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如果……走错了路,咱们俩下了地府,恐怕会被唾沫淹死。”
死去的先辈,不会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
“怕,怎么会不怕。”汤予荷垂着眼眸,与她四目相对,眼神中却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他开玩笑道:“我爹要是知道,能把我的魂抽散了。但是你放心,他不敢抽你的。”
李云昭道:“那我爹抽我怎么办?”
“那我只能再造一次反了。”
李云昭笑了笑,将脑袋靠在他肩头,声音微乎其微地呢喃:“都怪你……我真的是疯了。”
生与死,罪与功的几股力量交织着,不断拉扯她的内心,要将她撕裂成几瓣。惶恐中,有一双手捧住她的脸,他问她,“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平静道:“我在想送方鱼年什么新婚礼物才好。”
汤予荷思忖片刻,沉重道:“库房里有一株金子做的葵花,寓意也好,多子多福,向阳而生,不如送那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