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三姨娘端着碗姜汤过去,裙摆扫过青砖,沾上了露水。
五姨娘抬头时,甘棠瞧见她眼角有泪,却倔强地咬着唇。
这真是个可怜人。家里将她送来尚书府,换取了幼弟能入学堂参加乡试的机会,可自打她嫁进来,不曾见过有娘家人来探望一次。
五姨娘能指望的,不过是她丰厚的嫁妆。嫁妆就像她的生存余血一样,流逝的如此之快。
禁足期间,五姨娘房里的熏香淡了许多。
甘棠常在廊下看见三姨娘提着食盒进去。
有回她听见五姨娘嘶哑着嗓子说:“...姐姐何必来看我...”
三姨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同是天涯沦落人...”
解禁后,五姨娘来玉舒院的次数多了。
甘棠常在耳房听见她们低声说话,窗纸上映出两个剪影,一个挺直如竹,一个佝偻似柳。
玉小姐扯她袖子:“甘棠,娘亲怎么总不见我?”
甘棠摸着她的发髻:“姨娘们在说体己话呢。”
甘棠引着玉小姐去偏房刺绣,数着针脚打发时间。她绣了朵半开的玉兰,花瓣上沾着露珠,像五姨娘流落的眼泪。
玉小姐突然问:“为什么五姨娘总哭?”
甘棠没答话。年纪轻轻,她又哪里剖洗的透呢?只觉得凄悲。
她瞧见窗外的海棠开了,花瓣飘进耳房,落在绣绷上。
一日,甘棠对着菱花镜梳头,发现铜镜边缘新添了道裂痕。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分到玉小姐身边时给配置的,甘棠一遍遍摸着那裂痕,只想把它抚平。
三姨娘唤了甘棠和甘青过去,原来要给二人升了二等丫鬟,月银听说要翻一倍。
这真是个大喜事,二人足足乐了一整天,做起事来都有劲很多。
二等丫鬟的服侍自是不同的。只是虽有婆子来良身形尺寸,却没给她们看样式。
数日后,新装到了,只各自一套。
三姨娘送来的秋装叠在樟木箱上,藕荷色比甲绣着银丝菊,领口缀着两粒珊瑚扣——这是玉小姐去年嫌老气不要的,如今改了尺寸倒正合身。
“可仔细着穿。“甘青掀开帘子进来,眼下泛着青黑,“昨儿个主君宿在咱们院了。“
她褪了夜值的灰鼠皮坎肩,露出腕上新添的银镯子。
甘棠数着梳齿间的落发,想起前日瞧见三姨娘耳垂上晃着对翡翠坠子,和主君腰间的玉佩成色相同。
甘棠捧着文房四宝穿过游廊,秋风卷着桂子香扑来,她忽然瞧见主君从正屋出来,官服下摆沾着片银杏叶,应该是玉舒院后墙那棵百年老树的叶子。
这庭院深深,姨娘们少不得要依靠着主君的宠爱。
三姨娘倚着门框相送,鬓边新簪的赤金步摇在晨光里划出金线。
玉小姐照常去私塾。私塾的银杏叶也铺了满地金毯,甘棠候在廊下数落叶。
李崧身穿靛蓝直裰,总比旁人早半个时辰出现在东厢窗边,砚台里的墨迹却是最后一个干的。
他是李寅的嫡长子,甘棠都发觉了那些仆人对他不同,很是恭敬,而他也是对自己要求很高。
几个书童侍女坐在书塾尾端的廊椅上,听着老先生的之乎者也,倒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听的无聊时,也跑跑神,偷吃两颗果子。李崧的小厮铭烟常揣着热腾腾的栗子糕来找她:“少爷说吃凉的伤胃,便让人准备了些栗子。”
甘棠摸着油纸包上的余温,感慨着李崧的高尚与良善,但又想起奴驿地菜汤的冷腥气。
“要珍惜眼前的日子”甘棠心里想。
每当傍晚,暮色染红飞檐,玉小姐总要在李府后园逗留。
甘棠则提着羊角灯跟在后头,瞧见李崧的侧影映在窗纸上,像株挺拔的翠竹。
铭烟倒也习惯了:“我们公子怕是要再温习一遍了。只你们小姐又不爱读书,却也不愿回颜府,为何啊?”
甘棠不想同他聊尚书府,便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