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山间路，车轮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厢微微摇晃。
接二连三被人打扰，墨玖安睡意全无，见过蒙挚之后，她的心情也好一些了。
本以为事不过三，不会再有人挡路，没想到刚行驶不到十里，马车缓缓停下。
这一次，墨玖安听到的不是沐辞的禀报声，而是一个无比熟悉却又令她反感的声音。
“阿姐不打算下车见一见弟弟吗？”
墨玖安原本扶额闭目，听到墨翊声音的那一刹，她淡淡抬眼，斜眼看去，眸光锋利如刀割。
她不急不慢地直起身，整了整宽袖，然后才走出马车。
只见不远处，墨翊负手而立，背脊挺得笔直。
山间的风吹拂他墨蓝色衣摆，搭配上他寡淡的表情，自有一股从容意味。
明明被墨玖安杀尽大半势力，可他看向墨玖安的眼神中，依旧探不到一丝恨意。
墨玖安瞥见护卫军拔刀戒备，轻轻抬手示意他们放下刀。
“他不会伤我的，不必如此”
墨翊微微一笑，“真不知该说阿姐自负，还是阿姐了解我”
“我当然了解你，你是我弟弟”
说到弟弟二字时，墨玖安语速慢了下来，似是刻意强调：“亲弟弟，血浓于水”
墨翊又怎么会听不出墨玖安的言外之意，怎会看不出她眸底的戒备与敌意？
他笑得悠闲，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
或许，他意识到了。
但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接受了这般恶心的自己。
“阿姐和谁都告别了，唯独落下了我，我挂念阿姐，便亲自前来送行”，墨翊悠悠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埋怨：“这姐弟情深，全靠弟弟一人苦苦维系啊”
墨玖安静静地瞅了他片刻，随即漫步走向他。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冷冽，竟让墨翊嘴角弧度微僵，伪装的面具撕开了一条裂缝。
墨玖安在三步之远停下，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是失忆了吗？别在我面前发疯，回去继续做你的纨绔王爷”，墨玖安说着，稍稍逼近他，压低嗓音一字一句警告：“那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你”
“失忆的该是阿姐才对吧”，墨翊毫不避讳地盯回去，第一次在墨玖安面前流露出这般强硬的姿态：“我是皇子，可比阿姐有资格”
看见他那般认真的表情，墨玖安一时不知该说他愚蠢的狂妄，还是单纯的可爱。
墨玖安默了一瞬，随即扑哧一笑，那笑颜肆意张扬，搭配上她眸中的怜悯，精准激起墨翊的愤怒。
对此，墨玖安不甚在乎。
她轻蔑地转走目光，边漫步边闲闲开口：“可你阿姐我啊，能力比你强，势力比你大，还比你受宠”
拉开距离后，墨玖安才侧身一觑，一侧唇角微扬：“你觉得‘男人’二字就能凌驾于本宫之上了？你们男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那又如何！？”，墨翊彻底装不起来了，失控发怒：“明明是阿姐非要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话，墨玖安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了太多次。
“不属于我？那就属于你吗！？”
墨玖安也不惯着他，甩袖怒怼。
哪曾想他竟无耻到直接承认：“是！该争也是我有资格争！阿姐一介女流，凭什么！？”
墨玖安脾气上来了，刚想上前，不料沐辞却抢先一步挡在墨玖安和墨翊之间，对着当朝三皇子就是一声呵斥：“放肆！”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王吼叫！”
话还未落，墨翊就已经出手，反手一巴掌直接扇在沐辞脸上。
速度之快，力道之强，沐辞甚至被他打的跌坐在地。
墨翊还不解气，想再谩骂几句。
可他刚一张嘴，肚子忽然一痛，等他感知到这是什么触感，就已经被一脚踢飞了出去。
墨翊对墨玖安本就没有防备，方才他盯着地上的沐辞，根本没注意正前方。
没想到，他的阿姐竟毫不迟疑，在他出手打人的下一瞬就果断出招，踢得他滑出几丈远才堪堪站稳。
墨翊真的吃痛，捂着肚子兀自缓了缓，再抬头看向墨玖安时，却见她满心满眼都是沐辞，压根儿就没瞥过他一眼。
她亲自扶沐辞起来，温柔查看沐辞的脸，还温声安慰沐辞，让沐辞退下擦药。
墨翊蓦地攥紧了拳头，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心中满是委屈和愤懑，曾经对他百般宠爱的阿姐，竟为了一个卑贱的侍女对他大打出手。
墨翊不敢置信地瞪着墨玖安。
等沐辞退下，墨玖安才舍得把目光施舍给他。
“阿姐！！！”
他依旧捂着肚子，因愤怒，脖颈青筋暴起，喊的声嘶力竭，喊到弯下腰去。
他双眸布满了血丝，墨玖安打他这件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墨玖安杀了墨翊十三个重要党羽，墨翊本就处在发疯的边缘，如今，墨玖安对他出如此狠手，墨翊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墨翊抬头，布满泪水的眼神疯狂且病态，“你曾经明明...明明对我那么好，曾经那么照顾我！”
“我当时照顾的是我的弟弟，是那个害怕打雷，偶尔调皮捣蛋，但心存善意，正直坦荡的弟弟！”
墨翊愣了一瞬，倏尔失笑，那笑容十分放肆，却也裹挟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恸。
“正直，坦荡？”
他缓缓直起身，突然收住笑，表情转瞬间冷沉下来。
“生在帝王之苑，哪来的正直坦荡！？阿姐能说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见得了光吗！阿姐为了对付我，射杀十三个朝廷命官，为了脱罪，他们身上背了刺杀公主的罪名，他们满门流放，十三个家庭支离破碎，阿姐坦荡吗！！”
“阿弟好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让我都误以为你才是那个无辜的人”
墨翊本以为，墨玖安会被他这套说辞乱了阵脚，没想到她竟不吃这一套，甚至反过来质问他。
“你不择手段可以，本宫反击就不行了？是他们自己牵扯进党争，是他们自己选择辅佐你，是他们自己拿他们家族命运做赌注！”
墨玖安一步一步逼近他，每一步都散发着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周围的气势，让墨翊不由自主地后退。
“如今赌输了，他们怪也该怪你这个主子无能，护不住他们家眷，关本宫什么事？这就是政斗的代价，身处权力的旋涡，胜还是亡都是我们的命，若你接受不了便早早退出，做一个闲散王爷，我会留你一命”
“我做闲散王爷？那阿姐为何不愿意恪守本分，就做一个深宫公主呢？”
墨翊不服输地瞪回去，“我也不会杀阿姐，相反，若我赢了，阿姐就是长公主，我的天下就是阿姐的天下，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墨翊的最后一句话极具歧义，让墨玖安怔了片刻。
而就这片刻的工夫，墨翊夺回了主动权，边说边逼近，“怎么，阿姐觉得我恶心吗？我也觉得自己恶心，竟对自己的姐姐...”
“闭嘴！”，墨玖安慌忙后退，失控怒斥。
“我偏要说！我对阿姐就是心怀不轨，如何？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现场还有很多人，有护送公主的士兵，还有公主府的一众侍女太监。
墨翊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话，让墨玖安极其难堪。
“啪！”的一声，墨玖安使足了力，扇了他一巴掌。
“混账！”
墨翊被打的偏过头去，又缓缓转头看回去。
“我能接受这样的自己，阿姐凭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