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达之路,永无止境。成功没有极限。小麦想说,他可以拿钱自己过好日子,开餐厅,开网店,观众会买单的。他还可以在度假城市买不动产,去私人岛屿度假。给自己花钱的方式那么多。其他人,同一个网站的其他博主,许多人都这么做。可是,小麦没说下去。仔细想想,她也不是因为想过上奢侈的生活才努力的。
在这世上,幸福的人不多,却不是没有。绝不是每一个都发了大财,每日吃山珍海味,住华洲君庭或者万柳书院。
关奏陈说:“我小时候住在儿童之家,认识了很多人。关系最好的那个,长大了也联系。那里的人多少有点问题,心里都有一股气,要么生气,要么伤心。都很煎熬。那个人不一样。
“他是个怪人,全家都车祸死了,还经常鼓励别人,‘没有什么过不去’。高中毕业后,他靠写网络小说赚钱买了房子。买房是他的梦想,我去帮他搬家。那天他很开心……他做什么都顺利,看着一直很开心。”
小麦问:“然后呢”
“他死了。在努力买的房子里上了吊。”
车窗上落下擦伤般的雨痕,下雨了。小麦吞咽,确信地推测:“他被过去发生的事摧毁了。”
“没错,”关奏陈说,“遗书里就是这么说的。过去很糟,现在和未来又没有东西能抓住他。他和女友分手了,朋友陆续成家,网络小说,按照他说的,‘赚钱的书都千篇一律,本质是一样的’,换别人也能写。”
童年好友在遗书里写道:“我不重要,从来没有重要过。谁都能代替我。我想爸爸妈妈了,很想很想。”
她看着他,视线一动不动,只有头扭动。她转动头,让目光驶离他的脸。小麦目视前方。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来回摇摆,动作有力,却只在狭窄的方框里迁徙,始终落在原地,去不了别的地方。
家是蜗牛壳内的部分。每个人都拖着行走,惯常无视,好像那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可是,一旦要建立亲密关系,却必须检查。通常忽略的东西竟然至关重要,乃至于定义我们的一生。
不能喜欢关奏陈。小麦告诉自己。按照父母的教诲,社会大众的经验,不能和家庭残缺的人结合。他们不成熟,有的缺乏责任感,有的过于偏执,性格缺陷,携带心理隐疾。跟这种人恋爱结婚,等同于自己走上钢丝桥。
可是,关奏陈说下去,那么自然:“只要装作一家人,我们就能赚钱。只要有钱,我们几个就能一起生活,负责自己的角色。在我们这里,没人会被换掉。”
“……”
“你放心,我比你想的要爱钱多了。”
无可替代。小麦拒绝不了这个诱惑,这份心意。她不能推开一个认为她完美,口头和行动都支持她的人。
于是,她只吞吞吐吐地回答:“不是有人被换掉了吗”
“谁”
“蜜柑爸一世。”
“那是谁”
“你连叫过‘爸爸’的人都能忘”
“是的,亲生父母都忘干净了。”
“……”
好黑暗的幽默,好地狱的笑话。车里的两人都笑了。
天忽然就黑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雨越下越大。倾盆大雨中,闷热被冲散,空气变凉爽,是个好天气。
他们回到公司,一进门,就看到奇妙的一幕。
不知为何,客厅里放着陈慧琳的《不如跳舞》,蜜柑爸、蜜柑妈和蜜柑爷爷都在跳舞。蜜柑爷爷动作简单,就是拍手,伸腿,配合一些太极拳动作。蜜柑爸拿着不知哪来的手鼓,估计是他收藏的电影周边,正边拍边跺脚。蜜柑妈就更夸张了,疯狂甩头,放她到90年代城乡结合部的舞池,她能成为本土麦当娜。
蜜柑奶奶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在读星云大师的著作《世间最大的力量是忍耐》,俨然习惯了。
关奏陈退出去看了眼门,确认这里不是精神卫生中心住院部。小麦则在回想今天的菜单,他们不会是去公园采了什么蘑菇,煮了吃了吧
关奏陈坐到奶奶隔壁:“我记得我们家除了你都不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才载歌载舞。
奶奶淡淡地回答:“但除了我都是神经病。”
见他们带麦当劳回来,蜜柑妈拿了个烤翅,一面吃,一面舞:“租家具和送家具的都定下来了,麦又找好了布置团队。我们想拍个表现高兴的素材。”
“原来是为了视频啊!”关奏陈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用手机换了一首歌。他起身,加入他们。
看着群魔乱舞的男女老少,小麦叹了一口气,到冰箱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一口气灌进去。冰镇果汁是个好东西,又压惊,又解渴,又降温。
小麦靠在门边,在所有人中找到关奏陈,只看着他。她嘀咕,真傻。
这天晚上,她迟迟不想闭眼,躺在床上,用手机刷社交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