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不让她回答,偏偏又再次开口:“你恨我吗?”
凤筠一阵牙酸——这人真是有病,都什么节骨眼了,是聊这些屁话的时候吗?
“我恨你做什么?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实话告诉你,今夜我来这找你,就是看在那张面具的份上。等过了这道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往后你也少来招惹我。”
段少允闭上眼,嗓音沙哑地笑了笑:“凤筠,你果真是个好样的……我快死了,你都不肯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凤筠忍不住“嘶”了一声:“你给我把说丧气话的力气省省,留着多走两步路,不好吗?”
况且她说的是不恨他。
就这他还嫌不好听?
段少允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肩窝:“走?走去哪?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她推他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你肯不肯信我一次?我一定带你活着回去!”
月色里,她的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熠熠发光,既像剔透的黑曜石,又像泼不灭的星火。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有几分强硬,甚至称得上凶悍,像是一头打定了主意要和猎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困兽,但是唯独没有一丝犹疑恐惧。
他已然绝望的心莫名激荡起一阵涟漪,喃喃道:“……我相信你。”
在凤筠的搀扶下,他以剑尖撑地,这才勉强起身。
两人互相搀扶着又走了一小段距离,更多的箭矢便再次飞射而来。
段少允绷紧手臂,最后几次奋力挥剑后,终于再也抬不起执剑的手。
凤筠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整个人被带入了一个严严实实的怀抱里,男人的两只手臂紧拥着她,甚至大半个身子压了过来,几乎要将她带倒在地。
她向后踉跄了几步,同样以双臂环抱住他,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随后,便是箭镞刺穿皮肉的闷响。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像结了冰一般凝滞。
她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他的一声痛哼,声音并不大,转瞬便消散不见,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几滴滚烫飞溅在脸上,凤筠许久才意识到,竟是段少允的鲜血。
她感到一阵木然,仿佛周身所有的热气都随着夜风流入了黑暗中。
他中箭了。
凤筠拖着他向后急退了几步,脚后跟终于踏在了悬崖边缘。
她稍微推开他些许,去看他的脸。
他眉头紧锁,一张脸白得吓人,唯有颊侧溅上的血痕是红的。
“凤筠,一切都结束了……”他自喉间拼命挤出这句话,“放开……我……你还可以活……”
“我不放!”她厉声打断他,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你究竟信我不信?”
他轻咳两下,声音小得像在叹气:“信……”
“那好。”
话音刚落,她拖着他一同跃下悬崖……
……
段少允意识昏沉,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先是轰然一声,冰冷得好似刀子似的水,刺痛了他的每一寸皮肤,灌进了他的口鼻、耳朵。
在一片漫无边际的纯黑中,他好像失去了所有感知,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往下坠、往下坠……
可随即又有一双手,自身后伸过来,牢牢揽住他的胸口,拖着他往上浮去。
冰凉的水拍打在他的脸侧,他浑浑噩噩地吐出一口水,这才猛地吸入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水声再也听不到了,一切似乎重归寂静。
只是,彻骨的寒意并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幸而还是那双手,为他解去湿透的沉重衣衫……
不知是什么,软软的,热热的,覆在他身上,令他暂且好受了许多。
他生怕那热量的来源离他而去,于是伸手紧紧抱住,打定了主意不肯松开。
期间,他想睁眼去看,却吃力得连撩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还未舒服多久,周身又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炙烤得他嘴唇干裂,呼吸时胸口如腐朽的风箱般吃力鼓动。
他的额头和喉咙简直像是要裂开,胸口到肩头之间的某处也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传来阵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