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缇萦(47)(2 / 2)

有眼前的姑娘陪着,她甚至还觉得松快许多。

所以纵容,“别怕,哀家不至于这般脆弱。”

太后开了口,缇萦眨了眨眼不再掩饰,“太后娘娘是想到了哪个故人吗?”

“是。”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个与她很像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个好人。”

王娡回忆起来,最终只扯出一抹笑,连自称都忘了。

“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也是让我很羡慕的人。”

王娡还记得当年那人与自己说过这句话,‘本宫曾经很羡慕你。’

她是皇帝宠妃,有出色的儿子,有可靠的家族,一度十分接近皇后的宝座,即便内里再不堪,表面也是光鲜亮丽的。

谁不羡慕呢?

这样的话任谁说出来王娡都不会在意,可说这话的人偏偏是她。

是先帝的发妻,是皇后,是她和栗姬斗了一辈子,一死一伤之后得收渔翁之利的女人。

也是让她真心羡慕的人,

王娡以为那是一个深沉蛰伏的聪明人,所以下意识防备,可直至多年后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位耳聪目明,却并非心机深重,反而是至情至性的洒脱人......

与她截然不同。

王娡叹息一声。

缇萦却觉得不理解。

那人和太后娘娘完全相反,那就是说太后娘娘是坏人了?

缇萦皱眉,“可太后娘娘也是个好人啊。”

不计较她的失礼,对她和弟弟都以礼相待,对身边的宫人们也都很和善,这样也不算好人吗?

王娡因这一句不假思索的反驳而微微怔神。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王娡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

她就是一个不择手段之人。

在这后宫里起起伏伏早就磨灭了年轻时的可笑的慈悲心和温良,她好像天生适合在这后宫里生存,潜意识地防备任何人,利用力所能及的一切。

包括先帝,也包括自己的儿子。

所以轻轻摇头,“哀家也做了许多错事,算不得好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对她突然失意下来的眼神感染,缇萦有些关怀地劝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做错事只要善于改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可以做好人的呀。”

“这话谁说得?”

“我娘说的呀。”

缇萦答完很快回神,连忙纠正称呼,“是民女母亲教导的。”

王娡于是听见她积极说起儿时偷摘了邻居的牡丹花做香包,随后被‘痛打’了十下手板,被罚赔礼道歉,亲自种了一株牡丹还回去的趣事。

忍不住发笑,可笑过之后,却是更深的怅然。

眼前的女孩就连哀怨也是清澈明亮的。

眉宇间总是浮现着天真无邪的灵动鲜活,仿佛初春里在晨露中绽放的花蕾,她的眼睛又如同明亮的星星,不知不觉引人深入其中...

被保护得很好的宝物。

所以不谙世事,所以待人总存着最纯真的善意,让人不忍心苛责,也不忍心让她伤神半分。

王娡于是转开了话题,“你娘教的很好。”

“你弟弟赵文也很出色。”

那也是个眼神透亮,一看便知是个简单干净的好孩子,王娡其实对那人印象不错。

赵文?

那家伙只想着不劳而获和无所事事,缇萦想起他满皇宫乱跑,满宫墙地乱摸就觉得丢脸,但太后开口夸了,便也顺着一句,“其实也还好吧,太后娘娘谬赞。”

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夸得不上心,想也知道这姐弟俩在家中时想必是另一种情况的‘姐弟情深’。

王娡又忍俊不禁,正欲多引她说些趣事,殿外慌慌张张来人禀告,说是赵文抱着那只小白虎摔破了衣裳,好在没什么大碍,依旧被送回来了,正在偏殿治伤呢。

担心她牵挂,王娡开口放人,“快去看看伤的如何。”

她此刻没什么力气,不然也要去看看的。

缇萦确实是担心,但不是担心那皮实的蠢弟弟,而是担心她的宝贝白玉,那小东西才多大点哪里经摔,要是摔坏了她非得把赵文揉圆搓扁好好教训一顿。

王娡不曾猜到她这般偏心的心思,只看着她神情严肃地告退,还以为二人姐弟情深,不免有一番感慨。

她与田昐之间或许也曾有过这样温情的时候,只是到底走错了路。

………

长乐宫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王娡捏了捏眉心,刚刚被强行压抑的情绪此刻才安静地浮现上来,把空荡荡的宫殿占据得满满当当。

权欲迷人眼。

她走错了,田昐也走错了。

王娡记起当年自己便是如此,为了权力利用了所有的一切。

她以为自己做对了,毕竟她已经快要得到想要的一切,可那位却突然出现了。

作为一个威胁而存在。

却也作为一个警示而存在。

让王娡突然发现,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也并非没人能看穿她的算计。

她被先帝厌弃,被亲儿子冷待,也都是应得的。

因为她曾经也受过包容。

先帝包容过她。

毕竟他不是傻子,自己的算计也并非天衣无缝,只是他未曾计较,即便不是爱,也是难得的宽仁,可她辜负了。

彻儿也包容过她,或许当年椒房殿‘毒发’时他便知晓了真相,只是一直忍到了现在,忍到了她在家族和儿子之间,始终选择了前者...

她对不起彻儿。

就连曾经的皇后,也包容过她。

她把栗姬的毒药换成了引彻儿过敏的药粉,是对皇后无害的,她只想闹出一点动静,让彻儿过敏起疹子,让先帝记起永巷还有个未曾死心的栗姬,想要借先帝的手斩草除根。

她还没想好如何处理皇后,她怀疑自己下不去手。

可她没想到彻儿没能中招,也没想到皇后的身体糟糕到了那种程度,居然连一小匙寒凉之物也受不得...

那人重病了一场更加清涧了,几乎要随风而去。

王娡那时出于莫名地愧疚去探望,没有被指责和怀疑,也没有被冷待和排斥,只得了一声平淡的劝诫。

‘希望你不要让彻儿成为他父皇那样。’

王娡于是明白她什么都知道。

那声轻飘飘的、近乎呢喃般的提醒也在经年累月后成了她最难以抛却的梦魇。

“是我错了...”

王娡想,她好像真的错得离谱。

只是能听她悔旧的人,早就埋没在岁月的尘埃了。

所以她近乎忏悔的呢喃在微风吹拂下很快消失了,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寂寥。

怎么就只剩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