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乡的乡长秦淑萍,乘坐着乡计生办那辆略显破旧的面包车,一路疾驰,匆匆赶到乡大院。车子刚一停稳,秦淑萍便迅速推开车门,脚步急促地朝着乡大院里走去。此时,乡党委书记王湘军正站在办公室内的窗户旁边,一脸严肃地望着大门入口处,看到秦淑萍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敲着旁边的桌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说道:“秦乡长,你一天都在忙啥呢?工作工作干不好,成绩成绩上不去,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见你的人影。一群妇女跑到乡里闹了这么久,你都不在。”
秦淑萍心里委屈极了。自从她从官屯乡党委副书记调到水寨乡当乡长后,本来和王湘军处的不错,但就是因为本家的秦大江秦大海锒铛入狱之后,俩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秦淑萍则开始被王湘军全面压制。每次开大会,她都成为被批评的对象,小会也难逃挨骂。在这期间,她从来没有过轻松的时候。就拿今天来说,一大早她就带着计生办的人外出执行任务,忙得晕头转向。后来才她接到消息说有人到乡大院闹事,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喝口水、歇口气,立刻带着手下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此刻,面对王湘军的指责,她只能将满心的委屈强压下去。
秦淑萍微微低下头,脸上带着歉意说道:“王书记,到底咋回事啊?这些孙店子里的人到乡里闹啥呢?是计生方面的事,还是别的事?最近我们确实没去过孙家老店那边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期盼的眼神望着王湘军。
王湘军满脸不悦,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厉声说道:“你身为一乡之长,整天稀里糊涂的,到现在你都没搞清楚情况出在了哪里,你还是孙家老店的包村干部呢,孙家老店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安局抓了六七个人,居然都不知道。”紧接着,王湘军开启了长达五分钟的批评模式,话语如连珠炮般朝着秦淑萍轰去。秦淑萍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不敢有丝毫反驳。等王湘军消了点气,秦淑萍赶忙朝着群众聚集的地方走去。
只见眼前的场景一片混乱,愤怒的群众已经把民政办翻了个底朝天。档案资料被随意地扔得到处都是,文件报纸也被扯得七零八落,散落在雪地里。熊熊烈火在一旁燃烧着,一摞摞留底的资料成了众人烤火的燃料。随着温度升高,周围原本洁白的雪迅速融化成泥水,整个现场泥泞不堪,到处都是脚印和杂物,一片狼藉。
而此刻的王湘军内心对陈光宇又多了一丝感激。回想起过去,他俩都在乡镇担任副乡长,那时候就配合得十分默契。后来,他们两人都成为乡镇党委书记。在本土干部这个群体中,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认同感。虽说张书记对陈光宇也颇为赏识,但陈光宇在内心深处始终认为自己是临平本土干部,而张庆合、吴香梅这些从外地调来的干部,终究是有些隔阂。在如今的形势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临平本土干部的势力逐渐减弱,而陈光宇凭借自身的能力和人脉,自然而然地成了本土干部中新的领军人物。
秦淑萍看到这混乱的场景,眉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问道:“这事通知派出所没有?”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和担忧。
党政办的马主任知道,乡长和之前的秦家是有些关系,但现在这年轻的女乡长政治前途已经画了句号。不少人对这个女乡长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旁边几个干部,都像是看热闹一般,没有搭理秦淑萍。
马主任觉得秦乡长人还是不错,就说道:现在已经报警了,就等县公安局的支援呢。”
“怎么没看到派出所的人?”秦淑萍接着问道,脸上满是疑惑。
这时,马主任用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陈书记怕派出所的人来了控制不住局面,反而激化矛盾,所以没让他们来,只通知了县公安局。”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几个干部,生怕被别人听到。
秦淑萍一听,顿时急了,提高音量说道:“这不是瞎闹嘛!这时候不让派出所的来,还等公安局的。这么多资料档案都要被烧光了,这些都是底账,到哪儿去补啊?”
秦淑萍赶忙走到群众中间,试图做起思想工作。他不是水寨乡人,又长期带队抓计生,群众基础并不好。大家看到男同志都不敢管,这个时候的秦惠萍倒是多起事来,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围了上来。“把我们家男人还回来!”“公安局为啥抓人,总得给个说法吧!”大家左一句要人,右一句讨说法,不时的推搡和谩骂把秦淑萍搞得焦头烂额。
这个时候,我公安局的车队正沿着通往水寨乡的公路上。车窗外,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昨晚的雪下得又急又密,不过化得也快。今天天上已经出了太阳,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远处,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已经结冰,冰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能看到有三五个孩童在冰面上嬉笑玩耍,他们有的小心翼翼地滑行,有的互相追逐打闹。警车呼啸而过,那尖锐的警笛声瞬间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扭头张望,不时地指指点点,眼中充满了好奇。再往远处看,麦田里有几只老绵羊,正艰难地从厚厚的雪地里寻找露出头的麦苗。这个季节,它们的肚子瘪瘪的,后面跟着一个老汉,他手中拿着一根破旧的皮鞭,假意扬着,驱赶着绵羊。但他的动作明显很缓慢,我心里也清楚,老农只是想让它们多吃几口麦苗,好能填饱肚子,而这麦地肯定不是自家的。警车的警笛声在空旷的空气中回荡,伴着几只乌鸦“呱呱”的叫声,倒也应了这寒冷冬日的雪景。
汽车到达水寨乡时才十点多,太阳已经开始发挥威力,表面的积雪有了融化的迹象。大院里的雪被来来往往的群众踩得泥泞不堪,原本洁白的雪地此时变得黑乎乎的,到处都是脚印和泥水。和大院外面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显得这大院格外肮脏。
车停后,就看到乡党委书记王湘军和乡长秦淑萍被一群妇女紧紧围着。王湘军一脸歉意,双手不停地作揖,嘴里说着:“大家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地面上还烧着一些未燃尽的报纸和文件,再加上泥水的踩踏,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我带队到了之后,乡派出所的同志也随后赶了过来。派出所所长刘洋是个新上任的年轻人。公安局也推行了所队领导年轻化,不少年轻干部也开始走上了领导岗位。
刘洋穿着警服,显得格外精神。看到我之后,小步跑过来立正敬礼,说道:“李局长,您亲自来了!”声音中充满了敬意和兴奋。
我微微点头,应道:“局面都这样了,你们所里的同志怎么现在才出来?”
刘所长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小声说:“乡里领导说怕激化矛盾,让我们待命。”
我看到地上未燃尽的文件,随手捡起一份,上面隐隐约约写着“临平县水寨乡困难群众档案资料表”。这时,乡党委书记王湘军看到我,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他的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有些蓬乱,显得有些狼狈。王湘军快步走到我面前,急切地说:“哎呀,李局长,你们可算来了。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一大早就跑到乡里找我们要人,说公安局把人抓走了。李局长,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啊?”
我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说:“王书记,这事儿您不知道?”
“从来没人跟我们说过公安局抓人啊。我听这些群众说,有六七个人不见了,还包括村支书。他们到底犯了啥事?群众不是都去麻坡那边劳动了吗?”王湘军一脸茫然地问道。
面对群众,公安局有一套成熟的办法。首先是把大家集中起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回应大家关心的问题。这些事自然由经验丰富的魏鹏图、胡红梅他们去做。我拍了拍王湘军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王书记辛苦了,咱们到办公室说。魏鹏图,你和胡主任配合秦乡长和群众集合到会议室,给大家把事情讲清楚。”
这时,就听到魏鹏图扯着嗓子大声呵斥两个人:“把东西放回去,放回去!”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亮,我和王湘军都扭头看过去,只见两个妇女正抱着档案资料,准备往火堆里扔,那片火堆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一些还在冒着青烟的残烬。
王湘军赶忙在李局长耳边说:“李局长,幸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这帮人把我们民政所的文档资料都要烧光了。现在还好,只是烧了些民政上的资料,其他资料还在。”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堆灰烬。
听到王湘军提到民政资料,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两个问题:一是大妮子的救济款到底咋回事;二是大妮子这种情况,乡里面管接生的人是怎么处理的。我马上问王湘军:“这些人咋把民政办的资料给烧了?”
王湘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些人一来就喊大妮子、大妮子的。后来我了解到这个大妮子是个孤儿,就派人把她们领到民政所,没想到这些人就开始烧民政所的资料。我们也不敢硬来,局长,幸亏你们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马上警觉起来,感觉这事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看着地上众多文件化为灰烬,他突然想起当年平安县教育局的事,为了规避县里的调查,有人指使教育局家属院的小孩放火,把教育局的档案烧了,教师转正考试资料全部化为灰烬。这两件事倒有点相似,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安。
看魏鹏图在现场喊话,要求被抓当事人的家属到会议室,其他人在外面等。这也是考虑到家属的面子,如果把大妮子的事在村里全说出来,肯定会产生很大的社会矛盾。
现场有魏鹏图和胡红梅在,我很放心。毕竟都是些妇女,在二三十个局里面的同志面前没什么威胁,只要把情况解释清楚,这事应该就能平息。我跟着王湘军来到王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有两间,一间是会客区,摆放着几张沙发和茶几,另一间是办公区,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和一些文件柜。很是符合东原市乡镇书记的办公格局。
我心里带着一丝谨慎,还是把大妮子的遭遇跟乡党委书记说了。昨天我就知道王湘军和孙保民有亲戚关系。
倒是王湘军一脸恨铁不成钢,大义凛然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袒护的意思。我试探着问:“王书记,这个大妮子是孤儿,按政策每个月应该有补贴吧?”
王湘军肯定地说:“是啊,这是上级统一的补贴。”他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坚定。
“不知道大妮子的补贴领了没?”我接着问道。
王湘军义正词严地说:“这笔钱肯定得发到当事人手里,谁敢挪用啊?这是人家的生活费,挪用这钱可没良心。李局长,我们民政办都有底子,这笔钱要当事人签字领取,就算没签字,也要盖手印,然后把表交回来。”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我又问:“那现在这些单子还能找到不?”
王湘军说:“哎呀,李书记,你不提醒,我倒还忘了,你刚才也看到了,这些人把民政所的档案材料烧了,我也不确定这资料能不能找到,不过我马上让人去找。”
听到这话,我明白了,这事绝非偶然,肯定有隐情。大妮子说没领到钱,问题要么出在孙保民身上,要么就在乡里面。可我不是纪委书记,没权力查账目,只能把问题带给张书记。
而此时,张书记正在县界的位置等着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副市长唐瑞林。唐瑞林在秘书长常云超的陪同下,要沿着省委何书记视察的路线先走一遍,提前查看点位有没有问题,及时纠正,避免问题暴露在领导面前,这也是领导视察前的常规操作。
从工业开发区到光明区,沿着规划的光明区临光公路一路走一路看。这路并不好走,好在雪只下了半个晚上。
临光公路基本是在原先乡村道路基础上新建和扩建。汽车一边走,一边就看到已经有工人开始对沿线的房屋、树木刷白色的涂料、写口号、清洁卫生。
光明区和市政府一行三辆汽车,刘乾坤、令狐俩人坐在最后面的车上,副区长丁洪涛则是坐在前面车上。透过车窗,能看到工人拿着带滚轮的刷子在土墙上刷白色涂料,下面还站着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大家谁也是没有想到,住了半辈子的土屋,政府还能免费刷漆。
涂料很廉价,隔着车窗都能闻到刺鼻气味。这些气味让刘乾坤更加的人有些不适。
刘乾坤看看前面市政府的越野汽车,心里不确定唐瑞林市长看到这场景会怎么想,就转身对令狐说:“令狐同志,是你安排在公路沿线刷涂料的?”
令狐一听,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看着前方唐瑞林的车,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这件事副区长丁洪涛没向他汇报,经费里也没这一项。丁洪涛和交通局局长坐在最前面的第一辆车上算是引导,令狐本想说这是丁洪涛的主意,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毕竟身为区长,遇事就往副区长身上推不合适。
令狐犹豫着说:“刘书记,这事儿花钱不多,我就给丁区长批了几万块。”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乾坤的表情。
刘乾坤点点头,说:“这不是钱的事儿。有些领导喜欢刷白墙,有些领导不喜欢搞形式主义。一会儿看看市长咋说。要是唐市长觉得这是严重的形式主义,你赶紧让人停下来,把刷的白漆铲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
令狐本想说刷都刷了,再铲掉又浪费钱,但这时候讲政治最重要,钱就顾不上了。他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好的,刘书记。”
汽车到了两县区交界处,出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两边都有很多群众在忙活,一边在修路基,工人们有的在推土,有的在扫雪,忙得热火朝天;另一边光明区则是在给路边树上刷白色涂料,人们拿着刷子,认真地涂抹着每一棵树,看上去这树确实是像都穿上了裙子一样,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