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手下在这附近演练巷战,倒是在不远处发现一座空院落。”马晋宁佯装不愿的说道。
“那就带老朽一起过去藏身,事后定当重谢!”刁海鹏彻底把马晋宁当做救命稻草了。
“那……好吧,您别再拽着我……快点儿!”刁海鹏怎肯放开抓住马晋宁的衣袖,所以他故作不耐烦的说道。
飞刺见马晋宁与刁海鹏、中年妇女走不快,折返回来,抢过中年女子手上的皮箱、当先朝前跑去,刁海鹏和那女人没想到会这样,他们一边喊、一边追,居然也都跑了起来。
小七从里面打开了院门,佯装不知的询问飞刺,跟在马晋宁身边的是什么人,还没等飞刺解释,气喘吁吁的刁海鹏就冲进了院子,一把夺回了那个皮箱,把箱子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喘粗气。
马晋宁让小七关好院门,让大家都躲到屋子里去,别让人发现院子里有人,等到城内枪声一停,就赶紧趁乱出城,等到解放军开始逐家搜查、那就都逃不出去了。
九点半左右,城内的枪声、就开始变得稀疏起来,不到十点就几乎听不到枪声了,马晋宁缓缓站起身,心中无比激动。
太元解放了!
太原战役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城市攻坚战,战役从1948年10月5日发起、历时6个多月,是解放战争中、历时最长的一场战役,以解放军全歼国民党阎锡山部而胜利结束,是解放晋省全省、也是解放华北的最后一场大战。
太元战役的胜利,摧毁了国民党反动派在华北的最后堡垒,结束了阎锡山在山西长达38年的统治,华北全境必将很快随之全部解放。
马晋宁与飞刺、小七分别握手,短暂的庆祝了这个伟大的胜利,然后他们就一起来到隔壁房间,说必须趁着解放军刚刚进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城内的散兵游勇、占领电报局、电台等各个重要地方的短暂混乱期,趁乱混出城。
“要是现在不走,等共军完全控制局面,只要共军在各个城门处严加盘查,我们的假身份、未必能蒙混过关,一旦被怀疑,那就一切都完了。”马晋宁看着还在犹豫的刁海鹏说道。
原本想以常年住在那座院中,骗过刚刚进城的解放军,等解放军的盘查开始放松再溜出城的刁海鹏,知道不能再回那个被炸的不成样子的院子了,附近的老百姓一定会过去看热闹,这就不是一个里长能帮他瞒天过海的事情了。
马晋宁在临汾可是与解放军恶战了好几天的,刁海鹏知道,按照解放军的政策,“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马晋宁,肯定难逃一死,所以他并不怀疑马晋宁什么,现在不听马晋宁的似乎也没更好的办法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刁魁义,昨晚就没回来、指望不上他了。
刁海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行人准备出门,飞刺看着中年妇女掂着皮箱、步行不稳的样子,就想帮她拿皮箱,女人赶忙双手牢牢抓紧把手、死活不肯松手。
马晋宁看到这一幕,站住看向刁海鹏,他也知道女人摇摇晃晃的掂着那个皮箱,想不让人侧目都很难,一旦解放军要开箱检查,那一箱黄金足以让任何人产生怀疑。
刁海鹏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中年女人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松手,但却马上拽住了飞刺的袖口,与他并排走。
街巷上已经有胆大的百姓探头探脑、甚至走出来看热闹的。
菅草营是贫民区,既没有政府部门和机构,也没有驻军和有价值的目标,所以解放军并没有大部队过来深入菅草营。
马晋宁一行正在一条小巷中往前走,突然迎面过来了几个、从大街上拐进小巷里,胳膊上戴着红色袖箍的人,他们是地下党组织的工人积极分子、学校里的进步青年,是来贴标语、布告,宣传解放军政策的。
此时如果贸然掉头往回走,势必会引起怀疑,马晋宁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就在大家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名男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厉声喊道:
“站住!”
刁海鹏吓得差点儿没有跌倒在地,当看到青年一直直勾勾的盯着马晋宁,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马晋宁平静的回答道:
“这位小同志有什么事情么?”
“你是什么人?”青年大声说道,他昨天在十字街看热闹,尤其是迟性奇他们与特种警宪指挥部起了冲突后,其他老百姓下意识的往后退,这个青年兴奋的往前挤,轻松挤到了最前面。
马晋宁与杨化吉的交谈、他听的清清楚楚,也看清了马晋宁的长相,虽然此时马晋宁穿着便装,还是引起了这名青年怀疑。
“在下是晋中粮商,因为战火被困省垣数月,现在太元解放了,我们急着赶回去,家里人都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马晋宁不慌不忙的答道。
“我怎么看着你像是……”青年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不去大街上张贴告示、宣传党的政策,在这儿干什么!”
“陆副部长,我发现……”青年转身,想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但他身后的女人似乎这时才看清马晋宁的模样,朝他笑着说道:
“马掌柜真是归心似箭呀,现在城内外可能还有隐藏的散兵游勇,现在走、可能有危险。”
“陆副部长!
哎呀!
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呀,我说二舅早就参加了革命,你怎么会嫁给一个国民党的税务科长,你们两夫妻、肯定都是传说中的地下党吧?”马晋宁赶忙大声说道,陆文娟知道唐博雅的二舅是老革命,他也要去晋中找二舅,他这么说,青年就不会再怀疑他,刁海鹏也会认为陆文娟是因为亲戚关系才会放他们一马的。
刚才叫住马晋宁的青年脸一红,赶忙拉着同伴朝小巷外走去,陆文娟害怕马晋宁他们路上、再遇到这类情况,就继续与马晋宁说一些家常话,暗示马晋宁、要不要她把他们送到西门附近。
“刚才怎么回事儿嘛?”一位女同学看着男青年问道。
“没什么、认错人了。”男青年嘟囔道。
“怎么可能?你可是过目不忘呀!”女同学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没见到陆副部长跟他是亲戚嘛。”男青年显然急于将此事翻篇,但女同学仍不依不饶的接着追问道:
“你把他看成谁了?”
“你就别问了。”
“说说怕什么,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国民党暂编第67师的师长。”
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大街上,继续张贴告示、宣传标语,他们都没注意到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两个平民打扮的人,这两个将破毡帽压得很低的人、正是刁魁义和他姐夫,他们把男青年与女同学的交谈全都听到了。
前面不远就是刁海鹏隐藏的那个院子,马晋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刁魁义他们快步走到小巷口、探头往里面看去,虽然不确定背对他们、与那个女人说话的人就是马晋宁,也不知道另外两个男的是谁,可他俩都看清了,与这三人在一起的是刁海鹏和他家女佣,关键是那个装有黄金的皮箱、居然在别人手里。
刁魁义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难道是马晋宁为了报复他们攻打暂编第67师师部,带人抓走了刁海鹏,想要侵吞那箱黄金?
刁魁义面色苍白、恐怖又绝望,他姐夫却恶狠狠说道:
“杀了他们、夺回黄金!”
刁魁义如梦方醒的四下看了看,街上只有少量百姓和那几个学生打扮的人,就算开枪、他们也不是没有逃走的可能,不动手,没了那些黄金,他就算不被解放军逮捕,也早晚得饿死。
刁魁义和他姐夫几乎同时掏出手枪,“哗啦”一声、给枪上了膛。
巷口的声响并不大,但马晋宁、飞刺、小七是什么耳力,他们明显察觉到了危险突然降临,小七、飞刺在侧身、后仰的同时,几乎同时拔出了手枪,并单手划蹭的完成了手枪上膛的动作。
马晋宁根本来不及躲避,因为正准备离开、走向巷口的陆文娟,此时正好挡在了他的身前,马晋宁本能的拉住陆文娟,使劲儿一扭身、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呯!”、“啪!”、“呯!”、“呯!”、“啪!”、“啪!”“啪!”……
小巷内响起一阵乱枪声,飞刺、小七没给刁魁义和他姐夫多开几枪的机会,击毙了站在巷口的两人,刁魁义他们将毫无准备的刁海鹏打成了重伤,女佣则由于一直死死拽着飞刺的袖子、反而只是摔伤了胳膊。
“马晋宁同志!你怎么了?”陆文娟焦急的喊道。
“团座!”小七、飞刺一跃而起,过来扶住了背部中弹的马晋宁,此时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任务了,两人抬起负伤的马晋宁,就朝最近的铁路医院跑去。
陆文娟被刚才那一幕惊呆了,她昨天还担负着掩护马晋宁出城的任务,现在马晋宁为了保护她而受伤了,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直到男青年、女同学他们听到枪声停止后赶过来,陆文娟才如梦初醒般的、让他们守在现场,等组织派人过来,她自己边哭、边朝飞刺他们跑的方向追去。
铁路医院。
由于战前太元城防司令部将全城各大医院的外科大夫全部征召为“决胜医疗保障队”,集中到城防司令部不远的陆军医院内了,铁路医院根本没人能救治枪伤患者。
飞刺、小七也许还没转换角色,忘了他们也是解放军中一员了,并没有向在这里担任保卫任务的解放军战士求救,而是找了一辆黄包车,小七搂着马晋宁坐在车上,飞刺与车夫各拉着一边的扶手,向慈惠医院,那里的院长是着名外科大夫、总不会也被征召走吧。
陆文娟看到飞刺飞快的拉着黄包车出了铁路医院的大门,她的喊声、飞刺根本没听见,陆文娟与门口战士了解情况,得知解放军发野战医院都在城外,她赶忙叫了一辆黄包车去追飞刺他们。
慈惠医院院长虽然未被征召走,可由于解放军攻城、他今天压根儿没来医院,就在飞刺、小七不知所措的时候,陆文娟赶到了,她向保卫这里的解放军亮明了身份,借了一台吉普车去院长家将他接到医院来。
……
由于一再延误,最佳抢救期、就这么被严重延误了,慈惠医院院长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马晋宁的心跳、还是永远定格在了1949年4月24日11时54分。
陆文娟闻讯、当即昏死过去,
飞刺、小七边哭边捶打自己,
迟性奇闻讯掏出手枪要自戕、幸被身边战友拦住,
唐淮林闻讯、也顾不上交接那些金银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慈惠医院,
胡部长闻讯,正在写庆祝太元解放广播稿的他,悲从心头起、钢笔滑落在桌上,
……
马晋宁的牺牲、确实是多个意外叠加造成的,他还是为了保护战友而牺牲的,但是为了保护还在阎锡山身边的唐博雅母子,组织上在庆祝太元解放的广播稿、报纸通稿中,都将马晋宁列在了国民党阵亡将领名单中。
在敌人阵营潜行了十三年的马晋宁,虽然在胜利来临的时刻牺牲了,但为了革命的全面胜利,组织上只能让他继续潜行。
1949年6月3日
没了地盘和军队的阎锡山,成了李代总统与蒋介石都能接受的人选,为了缓和一直尖锐对立的“府院之争”,蒋介石同意李代总统让阎锡山“组阁”的意见,阎锡山在广州、于6月3日宣誓就任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
虽然阎锡山并没有什么实权,但表面上也处在国民党中枢,唐博雅的作用就更重要了,由于马晋宁“战死”、她也获得了阎锡山进一步的信任。
唐博雅虽然对马晋宁的牺牲、有锥心之痛,但她用顽强的意志、按捺住个人情感,她要继承马晋宁的遗志、继续潜行敌营。
阎锡山为了自身利益,编造出来一份“太元五百完人”名单,吹嘘说他的五百基干全都在太元”殉国“了,为了恢复败退台湾的国民党军极为涣散的军心,这场闹剧居然得到了蒋介石的明确支持。
1949年10月30日。
国民党“行政院”院会批准建立“太元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
这是阎锡山这个戏精的最后表演,被解放军俘虏的王靖国、孙楚等都在解放军的战俘营里,但他们都在五百完人名单中、名列首排,马晋宁、被儿子打死的刁海鹏、被飞刺他们击毙的刁魁义和他姐夫、诈死、但被抓出来枪毙的戴炳南等等,还有绝大部分没死、甚至活到21世纪的人,都赫然在阎锡山“500成仁完人”名单之列。
台湾作家李敖在他的小说《上山、上山、爱》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国民党嫡系精于逃跑,死难非其所长,以致烈士缺货。缺货之下,就只好挖阎锡山的死人来充数,一网兜收,唤做‘太元五百完人’。”
1949年12月8日。
唐博雅带着孩子马兴夏、跟随阎锡山自成都搭乘飞机逃往台湾。
1950年3月1日。
蒋介石让亲信陈诚就任“行政院长”,只给了阎锡山一个“总统府资政”的闲差,阎锡山带领部属搬到了阳明山。
唐博雅因为一直暗中向保密局汇报阎锡山的言行,所以又回到了保密局。
1950年6月10日。
由于被叛徒蔡孝乾出卖,吴石将军、朱谌之等同志于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
唐博雅因为与台湾地下党并没有直接隶属关系而幸免于难,此时台湾岛内的白色恐怖达到了最高潮,但她没有退缩,为了祖国的统一,唐博雅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与党组织重新建立联系。
没过多久,党组织利用在香港活动、打入保密局内部的同志,再次与唐博雅建立起一个秘密情报小组,她一生潜行敌营,一直在为祖国的统一从事秘密工作。
马晋宁、唐博雅都用一生践行了他们对组织、对人民的庄严承诺:
生命不息、革命不止!
马兴夏在母亲的教诲下,继承了父母的遗志,一直暗中从事促进国家早日统一的工作。
很多、很多年之后。
在中国完成统一大业后的第一个4月24日。
马兴夏的儿子、新增补进入全国协商委员会的马委员,携全家回到了晋省,他要在今天完成祖母唐博雅的遗愿,在太元郊外的烈士陵园,举行马晋宁、唐博雅的合葬仪式。
耄耋之年的马兴夏、被孙女推到了前排,与当年留在大陆的马继夏的后代子孙们,有关部门领导,唐博祥的后代,郑春燕、迟性奇的后人,唯一在世的特战队员小七……
二百余人肃穆的矗立在太元郊外的陵园内,马晋宁、唐博雅的合葬仪式由相关部门领导主持。
供桌上摆放的也不是寻常祭品,而是补颁给马晋宁的八一奖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以及补颁给唐博雅的三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二级解放勋章。
此刻,马委员和其他参加合葬仪式的人们的耳畔,似乎听到了从空中传来一阵低沉、洪亮的声音: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
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
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
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