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虽然已是垂暮之年,但还是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腻腻歪歪,走路经常牵着手,说话时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福大娘爱说话,有点老年人的唠叨,赵大爷却不爱说话,在福大娘唠叨的时候,他总是含笑看着她,仿佛觉得这个唠叨的老婆子可爱至极。
这个小院里,有两间出租房,除了赵小禹,还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赵小禹没问过女孩的名字,女孩也不知道赵小禹的名字,两人基本没什么交流,但女孩每天出门和回来时,假如赵小禹在院子里,总要和他打声招呼。
“哥,我出去了。”
“哥,我回来了。”
女孩爱好绘画,每天背着画板上山去写生。
有一天,女孩说:“大爷,大娘,哥,我给你们每人画幅像吧,我要走了。”
女孩画得很像,像是用照相机照出来的一样。
直到女孩走后,赵小禹才在画的右下角看到了作者署名:胡芳芳。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眼睛再看,没错,就是“胡芳芳”。
缘分真是奇妙啊,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爱画画的胡芳芳,居然还让赵小禹遇见了。
赵小禹笑了,心想,如果芳芳听说了这事,一定不会相信的。
他把画像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收藏进行李箱里。
女孩因为是先来的,住着宽敞明亮的正房;赵小禹是后来的,住的则是又暗又小的侧房,女孩走后,福大娘让赵小禹搬到正房去住,赵小禹说:“不用了,我都住习惯了。”
福大娘说:“换换吧,还是那个价钱,人要往亮处走,心里亮了,路就宽了。”
赵小禹不忍辜负老人的好意,便搬到了正房。
有一天,福大娘进赵小禹的房间时没开门,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骨灰盒,赵小禹以为大娘要生气,然而她没有,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没说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有一天黄昏时分,赵小禹站在房后的竹林前看竹子,这种植物让他想起了大西北的红柳,它们同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同样在人们的冷落、践踏、砍伐下倔强地活着。
不知何时,福大娘站在他身后,像是对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竹子在出土前,一直在地下生长,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一般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但一旦出土后,它们的生长速度却快得惊人,一个多月,就能长到十几米高,所以它们躲在泥土天立地。”
她的声音平缓温柔,娓娓道来,让人很舒服,如沐春风。
赵小禹回头,看到福大娘站在夕阳下,满头银发笼罩着一层缥缈的光晕,竟是美不胜收。
“孩子,”福大娘又说,“难过了,就来看看竹子,仔细看,它们很美,你一定能发现它们的美;听它们生长的声音,用心听,很动听,你一定能听到它们的心声,它们会告诉你,你该怎么往前走,它们通晓人世间的一切智慧。”
赵小禹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盯住最高的一棵竹子看。
“对,就这样,什么都不用想。”福大娘的目光也投到那棵竹子上,“一节一节看,不要着急转移目光,当你觉得这一节很熟悉了,你能在这片竹林中清晰地辨认出它来,再看上面一节,一直往上看,看完这棵,再去看下一棵;看完这片,再去看下一片。”
赵小禹觉得福大娘说得过于玄乎,这漫山遍野的竹子,除了高低粗细不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别说辨认出某一节,就是辨认出某一棵,都是极难的事。
福大娘似乎明白赵小禹的心意,又说:“人看竹子,就如竹子看人,在竹子眼里,所有的人也都是一个样,它们也许会有这样的疑问,人是怎么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他们的亲人、爱人和朋友的?当你把世界万物当成自己的亲人、爱人和朋友,你同样能认出它们。”